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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西元到紫竹林后不久, 她家就成为风云交汇之处。无论是陪伴白素贞的青檀、九娘还是得信赶来的小青都始料未及。</p>
东璜不请自来, 挟着雷霆之势。这一次，她依旧没有敲门, 堂而皇之穿墙而过，视同所有的禁制与门锁为虚设。</p>
她现身时小青刚擦干眼泪，白素贞正软语相慰, 说着人固有一死, 妖会天人五衰，总有一日死别。</p>
小青眼睛红红的，白素贞拍拍她的头, 一如那一年, 她们在西湖结伴。</p>
“好一个姐妹情深。”</p>
东璜昂然出现在空气里, 带着蔑视众生的神气，一身广袖长袍, 嘴角微翘, 不屑又讥讽，眼中风霜暗涌, 煞气逼人。</p>
假如王母娘娘有婆婆，大概就是这副样子：鼻孔必定朝天, 否则何以吐气。</p>
“哟，这是那一位高人，眼睛长在天花板不算, 一点做人的基本礼节都不懂。有门不晓得敲？你知道这叫什么？私闯民宅, 犯法的。到人间那么久了, 一点做人的道理都没学会么。”先开口的是吴九娘，一说话把自己都吓一跳。</p>
从前吴九娘畏惧东璜，几百年后，东璜法力更甚，吴九娘却已从畏惧变成厌恶。白素贞和许西元如今的境遇，与她逃不开关系。九娘与两人交好，又觉得东璜比过去更讨厌，说话一点不留情。</p>
东璜看也不看她，冷声道：“小狐妖本事没长，胆子但是大了。今日我来是为白蛇妖，与你们无关。念在同道，又是同族，不与你们一般见识。”</p>
杀意昭然若显。</p>
怕吴九娘吃亏，白素贞拉拉她的衣服，轻轻唤一声，“九娘。”</p>
程青檀把吴九娘拉回身边，与小青三人无声地将白素贞挡在身后。</p>
站在众人面前的东璜狷狂，已不像是昔日的狐族大妖，虽然她看起来有妖所特有的嚣张。在程青檀的认知中，东璜不是这样的。东璜以往待西元不错，哪怕多是因着黄裳的缘故。除去这个原因，程青檀相信东璜多少对西元有好感。但此刻冷静的她突然现出獠牙，为何非要到这等地步。“东璜，你何苦如此？”</p>
何苦？当初发觉黄裳灵魂之气，查探而来时，东璜也想不到，会有这样一天。“我一向追随黄裳。”也一向讨厌白素贞。</p>
程青檀不解道：“黄裳早就转世投胎，她与你没有约定，她也没有要杀白素贞的念头。如今，白素贞失去道行，没有几日可活，你何苦要提前结束她的生命，就算你不来，她又能多活几天。”</p>
东璜像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似的，喉咙里发出闷闷的笑声，满是嘲讽。“程青檀，莫非你也被这白蛇妖迷惑了不成。你居然为她求情，还想要骗我。”</p>
“骗你？我等小妖在仙君的面前何以言骗。你无时无刻不想着让西元修行获得法力，在知晓东岳帝君的计划之后，将计就计，不惜令她陷入绝境，与沈小姐达成契约。她获得道行，记取前世，白素贞失去道行，变成凡人。你莫要告诉我，这一切你全然不知。”说到最后，程青檀已是盛怒。莫说这两人是她挚友，就算是个路人，被人如此摆布算计，她一样觉得可耻。</p>
“呵，痴情人许西元不是去找观音帮忙了嘛。她要把她的信仰之力和黄裳最后的生机都给她的白蛇妖。”东璜鼓鼓掌，“伟大，何其伟大。”说到此处，她话锋一转，冷冽的面孔阴沉如沪上十二月的夜，“可是那生机是黄裳修为的精魄，我不容许她给别人。” 人人为这蛇妖忙碌，人人希望这蛇妖青春永驻，凭什么？凭什么白蛇妖可以得到如此助力。而黄裳，被孔雀明王无故杀死在前，连最后的生机都要为人夺走。</p>
听罢此言，四人有惧有喜，喜的是白素贞有转机，惧的是东璜来势汹汹，怕是难以善了。她们心情清楚，合三人之力，仍不是成仙的东璜对手。而东璜的目标只是白素贞。如今的白素贞，如上海的雪，稍纵即化，脆弱十分。</p>
东璜口口声声白蛇妖，极尽侮辱，小青听不下去，呸一声道：“冠冕堂皇，强盗逻辑。你那个黄裳早已死了几千年，现在这个是西元，西元的东西有她自己做主。你是她的谁，谁要你容许。我姐姐是她的妻子，她们的私事，管你什么事。你是神，那又如何，管人家被窝的神嘛。”</p>
“妻子？合法吗？”东璜笑她们的天真。何止是她，这世间压根就不允许。</p>
“她们自己承认就好。再者，你口口声声黄裳，黄裳同你有什么关系，你是她的谁？她知道你是谁嘛？我看你是得了失心疯。从前迷恋黄裳倒也罢了，现在死人活人分不清，把西元当黄裳作为你的禁脔，嫉妒别人恩爱，就一门心思来破坏……”小青越说越是痛快，吴九娘简直要给她鼓掌。</p>
不妨东璜眉角一动，一道雷闪在她的跟前，幸而程青檀手快一步将她推开，否则正正好当头一击。如今只擦到额发刘海，小青脸色一白，心有余悸。</p>
“东璜仙君，心虚啊。”这是吴九娘，不是不想识时务，只是实在忍不住。</p>
“小青、九娘。”听着她们唇枪舌战，众人之后的白素贞终于发出声音，挡在她身前三女看她一眼，没有让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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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素贞又唤程青檀的名字，语声坚决。她不想让她们成为下一个小二黑。</p>
三人方让出空间，让她与东璜正脸相对。</p>
白素贞穿着家居，卫衣、运动裤，斑白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昔日柔美端丽的面容，已布满细细小小的皱纹，衰老之气尽显，像是一朵开败的花，已过时令，花瓣焦黄，只余凋零。</p>
唯有眼里的洞悉与悲悯一如既往。</p>
很久很久之前，东璜就讨厌白素贞这样的眼神，好像永远在说她看见，她懂得，她理解。</p>
不过是个蛇妖，被佛道二门耍得团团转的蛇妖，偏生一次又一次装成菩萨的样子。</p>
自以为是，叫她作呕。</p>
不过一想到这个讨厌的女人即将死在自己手里，东璜旋即开心起来，指尖灵气倾泻而出，结成一个封闭的结界。</p>
将众人置于结界之内，东璜没有停手，她的手指划过吴九娘、小青、程青檀，最后落在白素贞的面前。“白蛇妖，看你这风烛残年，行将朽木的样子。妖就是妖，人妖殊途，硬是要在一起，从来都没有好下场。今日，就当我替天行道……”</p>
暴风骤起，风中夹带粗糙的沙砾，刮得四人站不住脚。</p>
东璜射出一道青光，直朝白素贞而去，程青檀抵御暴风之际，不忘祭出法盾替白素贞阻挡。</p>
“螳臂当车。今日且让你们看看仙妖之别。”</p>
暴风之中，自有漩涡，以吴九娘和小青的本事，应对吃力。</p>
拼命之余，吴九娘喝骂：“凭你也配。”</p>
小青配合的狠声呸一下。</p>
输人不输阵，打不过，骂也得骂过。</p>
东璜法力一吐，三人各自承受千斤之力，忙于招架，再分不出心神照看白素贞。</p>
“咔嚓。”只见白素贞站立不稳，被风吹得朝后飞去，落在地上之后腿骨断裂，束好的白发在风中凌乱，格外狼狈。</p>
“呵，凡人。”见三女已被困住，无暇旁顾，东璜不欲纠缠，右手一挥，法力凝成万支利箭，射向白素贞。</p>
她要白蛇妖万箭穿心。</p>
她要白蛇妖尸骨无存。</p>
就在此时，人人以为白素贞在劫难逃，却听得一声佛号。</p>
“阿弥陀佛，我佛慈悲。”佛号声中，白素贞为金光所笼罩。</p>
不曾想，竟是法海来救。僧袍猎猎，眉目清朗，超凡出尘。</p>
东璜轻抖衣袍，冷笑道：“不自量力。”</p>
她以一敌四，催动法力，数道光芒齐飞，眼花缭乱，血色如雾。</p>
“砰。”</p>
劲力之下，一声巨响，小青、九娘、程青檀、法海同时被弹出结界。</p>
四人落地之后，齐齐喷出一口鲜血，甚是萎顿。</p>
结界之内，只剩下东璜与断腿的白素贞。</p>
“白蛇妖，没想到连法海都来帮你。”</p>
白素贞半趴在地上，断腿蜷在那里，忍着剧痛，冷汗一阵一阵，声势却不弱于她。“仙君难道不曾听闻，得道多助，失道寡助。”</p>
“嘴皮子真利索。不晓得许西元发现天地间再没有你这个人存在的时候，会是怎样的表情。你手指上套着的是什么？戒子？自己戴个戒子就算私定终身？难道你不晓得，那叫无媒苟合。”</p>
今天，东璜的话太多太多，怨气太重太重。</p>
白素贞忽然轻笑：“东璜，你喜欢西元。”</p>
只有求而不得，才会如此刻薄。</p>
东璜骤然色变，怒喝道：“一派胡言。你沉溺情爱，就以为人人像你一样，何其可笑。今天，我就要了你的命，省得许西元也像你一样，不思进取，自甘堕落。”</p>
“你喜欢西元，你想她与你亲近，却一次次伤她害她。你根本不懂得喜欢。爱一个人，本该是成全。”</p>
风如利刃，割断白素贞头发，一撮银灰色的发丝，落在东璜脚边。</p>
“你死了，就是成全。”</p>
“成全，是成全她所想要的。杀我，你不过是想要成全你自己。从古至今，仙君始终冷眼相看，明明可以助她，偏要看她死在法海跟前，看她在死亡边缘挣扎，看她的朋友为救她受伤，看她自责，看她痛苦。你想要她求你，想要她听命于你，想要她走你想要她走的那条路。东璜，你听不懂她的话嘛，她不是黄裳，是许西元。西元不会按照你所想的那样做。就算你杀了我，就算有朝一日她再变成黄裳，她也是西元。我的西元，我的妻子。”</p>
白素贞永远理直气壮，她的爱正大光明。</p>
她从不畏死，亦不怕苦。她唯一担心是，因她之身死，会让西元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来。</p>
她只怕西元受苦，她只怕西元伤心。</p>
东璜眉心紧锁，对于她所说的话至为厌恶。哪怕落魄至此，白蛇妖依旧骄傲，她眼眸闪亮，整个人散发一种别致的光辉，好像她在说的是一件多么了不得的事情。</p>
“白蛇妖，你什么都不懂。我对她，没有你所说的那种东西。我所追随的，一直都是黄裳。你想一想，我们修炼如此艰难，狐族需要历经情劫，九尾狐姜离因有转换时间之法，使你一次次受道门摆布，成为佛道斗法地工具。若说修行，他们算什么上仙，凭什么左右我们的生死。当日孔雀明王斩杀黄裳，黄裳在最后一刻留下生机，就是为了改日卷土重来，她在红尘中轮回，她要颠覆佛门，肃清道门，她要还修行界一个大清静。而我，不容你破坏。”</p>
看，明明同东岳帝君一样，私心妄念，却还是要说一通冠冕堂皇的理由，好凸显他们的名正言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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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道、正义，多少恶以此为名。</p>
白素贞面显嘲讽。“难怪你会与新神合作。你所的那些我不需要懂，我懂西元就好了。对你们来说，立场很重要，修行很重要，颠覆、肃清很重要，对我来说，只有西元最重要。”</p>
“那你就**吧。”</p>
指风割向白素贞的咽喉。</p>
许西元就在这个时候破空而来，堪堪落入结界之中，白素贞的身边。指风划破她的衣服，随即被东璜收了回去。</p>
她尚未意识到发生何事，就将白素贞护在怀里。</p>
从前，白素贞护她，如今，她护白素贞。</p>
全心全意。</p>
东璜怎么看，怎么都觉得碍眼。</p>
尤其是白素贞得偿所愿的如愿表情，叫她怒火中烧。</p>
许西元才不管那些，她初窥法术门径，替白素贞接骨疗伤。她眼里头只有白素贞，无论她是老是年轻，是过去是现在，是危急是安宁，永远只有白素贞。</p>
“我回来了，一切有我。”</p>
“西元。”此刻许西元回来，不过满足白素贞多看一眼爱人的愿望。</p>
西元不是东璜的对手，与青檀、法海等人联手，也不是东璜的对手。她想让她不要管她，反正她已没有多少时日可活。</p>
但西元是不听劝的。</p>
“我在这里。”将妻子凌乱的头发整理好，许西元亲亲她的额头。</p>
好端端的杀人场景，硬生生被她搞得荡气回肠。</p>
前一刻深情似海，后一秒冷峻无情。</p>
她转身看向不耐的东璜，左手间幻化出一根水管。</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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