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起身,走到窗前,拿起瓢从一旁的瓷缸中舀了些水,浇在了兰花上。

    想要忘记某些东西,首先要正视那些东西,逃避只会让那些想要忘记的纠缠自己更深,窦煜如此想着,等到某一天他对所有的事都不在意的时候,那便没有牵绊,无所畏惧了。

    但不知怎么的,每次看到这兰花的时候,心中就有几丝不安……

    朱茉莉缓缓睁开眼睛,她已经贪婪的不知睡了多久了,看看房间,是一个陌生的环境,四处都弥漫着药草的味道。

    她试图着动了动,但全身立即传来刺疼,尤其是左腿,那是一种断裂般的痛,她微微歪过脖子,发现自己的手上和身上似乎都缠着绷带。

    她有些想起来了,那是在清风岭,她想下来,便把自己的衣服撕了,扎成一条长长的绳子,但是到了悬下的时候发现绳子不够长,于是她只好跳下去,结果没想到摔断了腿。

    是她自己忍着剧烈的疼痛爬到废墟中,找到了些木板,将腿固定起来,想着等下山找到了大夫或许还有救。

    第一次亲自下清风岭的石阶,没想到比想象中的要高许多,她一条腿不能行动,几乎是一路滚下去的,天气寒冷,她的衣服都作了下悬崖的绳子,她被冻得瑟瑟发抖,全身麻木,好不容易在路上碰到了进山砍柴的樵夫,她想寻求帮助,但人家一见她那蓬头垢面满身血迹衣不遮体的样子,还以为她是怪物,吓得连柴都扔了。

    她只好一路坚持着,饿极了就在山上刨些野菜生吃,极不容易的总算活着到了章州城。

    对了,她好像碰到了兰儿,应该是兰儿把她带到这里来的。

    兰儿……兰儿……

    朱茉莉吃力的喊着,或许是许久没有开口的缘故,这次一开口都感觉喉咙窄了许多,发出来的声音有些暗哑,尽管她用了很大的力气,但是喊出来的声音也不大。

    兴许是听到了她的叫唤,门‘吱呀’一声打开,兰儿走了进来。

    小姐你醒了?

    嗯,朱茉莉道:“我想起来,扶我起来。

    见朱茉莉要动,兰儿忙道:“不行,小姐,你现在还不能动,你得忍一忍,你身上伤口太多,所以不得不将你的全身都包扎起来。

    朱茉莉点点头,不再动了,便问道:“兰儿,这是哪?我躺了多久了?

    哦,这是季大夫的医馆,你已经在这里躺了三四天了。

    这么久了?朱茉莉有些惊讶,可能是自己太累的缘故,即使躺了这么久,但眼皮还是重得很,稍稍一动,便又觉得浑身沉重了。

    她突然想起了一件东西,又开始着急道:“兰儿,我的衣服,衣服呢?

    兰儿知道她着急的不是衣服,而是衣服里的东西,便起身从一旁的抽屉里边拿出一个小红布包说道:“小姐,您的衣服太破了,我已经帮你把它丢了,不过你放心,你身上的东西都在这呢。

    说着兰儿打开那个红布包,朱茉莉见那凤血玉佩还在,提起的心放了下来。

    说道:“你将这玉佩给我。

    小姐,你现在满身是伤的,这玉佩碍事,我将你放这抽屉里,没事的。

    不,不,你给我。朱茉莉坚持道。

    兰儿无奈,只好将那玉佩放到了朱茉莉的手里,玉佩在她的手心充实的时候,她才安心乐意的闭上了眼睛。

    小姐?小姐?

    兰儿叫了几声,见朱茉莉又睡着了,便不在打扰,只是若有所思的看向她手里紧握的那只玉佩……

    一辆轻便马车在楚王俯门前停下,车帘掀起,从里面走出来的男子一身低调简朴的青衫却暗淡不了他风华绝代的姿容,他的出现让路过的人都不由得驻足不前,看得呆了。

    此人正是那曾经路经阳城却引起轰动的瑜侯苏子离。

    他下车后,见车里的人还未有动静,不由得又转身回来,车里坐着的是个着水蓝色披纱褥裙的女子,杏目鹅蛋脸,肤色白净,姿色在女子当中也算上乘。

    怎么?不是一直嚷嚷着要见识见识这位楚王的风采么?现到了人家门前了,倒不动身了?苏子离浅笑着,薄唇轻启。

    女子扭捏着,被苏子离看笑话了,不由得满面桃色,人家……不过是随便说说,你倒当真了。

    不过……你倒真要见见这位楚王。

    女子将头一扭,我不要见,你没听到那些传言吗?把茉莉说得多难听,始作俑者就是里面这位楚王,我怕我等下忍不住动手,到时坏了你们朋友之间的感情。

    苏子离眉梢微挑,看来你对他的成见颇深,不然这样,你不想进去就让梁叔带你到附近转转,看看京城的环境,先熟悉熟悉也好。

    车夫梁叔忙道:“夫人,京城可热闹,您呐可以去如玉轩买胭脂,去西街十二坊看布匹,去金珠丽景轩买首饰,累了还可以去金福楼或者醉星楼喝茶吃点心呐。

    女子仿佛被梁叔的话吸引,眼里闪着光,笑颜渐露,那我去逛一逛,你什么时候出来?我逛完了回来接你。

    苏子离抬手刮了下她小巧的鼻子,笑道:“你呀,不用接了,说不准什么时候出来,逛开心了就直接回家吧。

    女子沉吟片刻道:“那好吧,不过你可要早些回家哦。

    苏子离笑了笑,这时小安子与高管家刚好从门里走出来,见了外面的苏子离,脸上一喜。

    呀,侯爷,您早来了呀。小安子说罢,同高管家一起迎上前来。

    小……安子。苏子离见着来人有几分面熟,终于努力想起了这个话多的小奴才。

    小安子见苏子离竟然还能记得起他的名字,高兴起来,侯爷还记得奴才呐。

    记得。

    苏子离笑了笑,回头看了看车里的女子,小安子这时也注意到了,目光一滞,立即明白过来,暧昧似的笑着,哟,原来侯爷……速度挺快嘛,呵呵。

    又冲车里道:“夫人,您好。

    女子被这个小趣的小奴才逗乐了,满脸桃花的笑着,你好,侯爷就劳您多照应了。

    夫人不去?小安子问道。

    女子点点头,苏子离转身随小安子一道进俯,高家家则先一步去通报。

    不一会儿,窦煜从书房迎出来,两人相见分外高兴,相互寒暄起来。

    侯爷,许久未见,近来可好。

    谢王爷挂念,子离甚好,不想一别数月,王爷当日之姿让子离记忆犹新,早望能再次与王爷一叙。

    窦煜抬手作‘请’的姿势道:“侯爷这边请,本王要与你看样好东西。

    哦?是何好东西?

    侯爷一看便知。

    窦煜带苏子离去了后院的马厩,云竟早将马厩里的烈焰牵了出来,正在暖阳下晒日头。

    苏子离一见烈焰,果然眼前一亮,有些激动的走上前,上上下下前前后后的欣赏着,不住的赞叹。

    哎呀,真是难得的良驹啊。

    窦煜抚着烈焰的鬃毛,有些叹惜,可惜良驹只能收入马厩,终日困在这几丈天地之中。

    苏子离一回京便听说了楚王如今赋闲在家的消息,他自明白他的志向,不在山野,亦不在庙堂,而在那大漠风沙连天齐的西陲边疆。

    对了,本王只听说你这几日回京,不想你这么快就回了。

    苏子离笑道,其实昨日便回了,只惧怕那繁琐的接迎仪式,因此在文书上写迟了几日。

    窦煜有些惊讶,知道他是随意洒脱不拘一格之人,没想到竟随意到如此地步,连上奏文书都如此随意,真正是不将朝中的那帮大臣们不放在眼里。

    不觉大笑,侯爷真是好胆量,你这可是欺君呐。

    王爷应该不介意吧。

    窦煜无奈,本王倒没什么,你出门可藏得好些,外面随处都是暗井。

    良驹亦难躲暗箭。苏子离感叹道。

    二人相视一笑。

    去喝茶吧,西陲的野茶香。

    苏子离眼前又是一亮,野香茶?王爷还带回来了?那茶虽不是名贵之茶,不过还真是香,有一种别拘一格的味道。

    窦煜一笑,请吧。

    ……

    黄昏落晚,朱茉莉逐渐清醒过来,睁开眼,依旧是兰儿守在身边。

    兰儿……

    闻声,正发呆的兰儿回过神来,见朱茉莉已经醒了,凑过去问道:“怎么了小姐,你有哪里不舒服?

    朱茉莉点头,我的腿好疼。

    她这一次才是彻彻底底神智清明,忽然就意识到自己在昏睡之前,左腿就已经折了。

    她这才担忧道:“我的腿是不是断了?

    兰儿浅笑了一下道:“没有,大夫说也许能好,就是要多躺些时日。

    要躺多久?

    至少半年。

    半年,她大概已经猜出自己的伤情了,沉默了一下道:“我想吃点东西。

    对于朱茉莉出奇的平静,兰儿有些惊讶,但凡一些人在清醒之后第一反应就会是关心自己的伤情,得知腿不好了,多半是神情激动,哭天抢地,但朱茉莉什么也没表现。

    见兰儿还愣在那里没有动作,朱茉莉又提醒道:“兰儿,我饿了。

    哦。兰儿起身,神色复杂的起身走出房门。

    没多久,兰儿从厨房端来一碗清粥。

    朱茉莉喝完粥,身上也恢复些力气,她说道:“兰儿,肉铺的地契放在我的床头柜里,那里还放了些银两,你把银子取来,但帮我把肉铺卖了。

    朱茉莉说完一会儿,却见兰儿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不解道:“怎么了?

    兰儿扁了下嘴道:“小姐,肉铺我们回不去了,现在官俯的人正在暗中搜捕我们两个。

    为什么?她的话一问出,忽然就想起那次在清风岭上宇文临风告诉她的消息,难道……她爹造反是真事吗?

    兰儿解释道:“小姐,你走后,秦庄主他们就带人去县衙救你,但没想到中了那个杨知县的埋伏,他们将秦庄主抓住了,后来杨知县又利用秦庄主和你去诱捕你爹,你爹果然也上当了,结果就……

    结果怎么了?

    结果……我们所有人都被关进了牢里,杨知县查出你爹和秦庄主在密谋造反,所以……

    所以呢?朱茉莉迫不及待的催促。

    所以……所以……杨知县将老爷与秦庄主秘密处决了。

    秘密处决?

    这一个消息简直如睛天霹雳,朱茉莉只感觉到心中猛的一揪,一股带着浓浓血腥的热流从胸中涌出,她‘哇’的一声忽然就吐出了一口浓血,沾染在白色的绷带上,红色逐渐晕开,如一朵逐渐盛开的花。

    兰儿见状,忙扑上前,但再去呼喊,见那朱茉莉已经重新倒下,不醒人事……

    夜深风凉

    微黄的灯烛下,兰儿静静的坐着,她在等着朱茉莉醒来。

    正安静,忽然外窗一个黑影闪过,兰儿一愣,起身开门,见来人竟是她的主人宇文临风。

    这几天经过反复观察,我在那副画中发现了一些玄机,我会离开一段日子,你也要开始行动,一个月后,在京城会合。

    兰儿有些担忧的说道:“可是主人,照她现在的状况,恐怕……

    宇文临风的目光不由自主的掠过床榻上那单薄的身体,眼中闪过一丝纠结,但马上又恢复了一贯的冷漠。

    没有恐怕,她可以,说着,宇文临风的目光最后落到兰儿白净的脸上,你也可以。

    兰儿点了下头,那好吧。

    ……

    第二天一早,朱茉莉总算是再次醒来,但是经过丧父之痛,她一夜间就苍白憔悴了许多,身子单薄的仿佛一张纸,再也经不起更多的风吹雨打。

    季大夫替她打了脉,脸色不由得凝重起来,一声不吭的起身便出了门。

    兰儿观其色,觉着有些不好,忙跟了出去,到了院子见季大夫正在那等她。

    我小姐是什么状况?兰儿问道。

    季大夫叹了口气,你还是收拾收拾东西带她走吧,那腿也没必要冶了。

    为什么?兰儿诧异。

    季大夫叹惜道,快死的人了,就算冶好了腿也没去得几日,还是省点钱,给她多弄些她想吃的东西,问她想去什么地方就赶紧去,有什么愿望就赶紧完成。

    这……

    季大夫不再理兰儿,而是一脸不解的离开了院子,心里嘀咕着,不可能啊,只是气急攻心而矣,怎么会内脏衰竭,这朱小姐的身体好像也没那么差吧。

    兰儿回屋,却见朱茉莉正想挣扎着爬起身,她忙上前扶住她。

    小姐,你要做什么啊?

    朱茉莉好不容易才坐起来,有些激动的反抓住兰儿的手道:“兰儿,告诉我,他们葬在哪?我要去看看我爹和长风。

    兰儿面露难色,犹豫了一会儿才道:“小姐,你还是别去了,秘密处决哪里会有墓呢?

    朱茉莉蓦然颓败,目光呆滞着,许久有一些反应,对啊,他们是被官俯认定造反的钦犯,怎么会有葬生之地?

    一说完,朱茉莉又不由得悲从中来,哽咽着道:“以前……爹在我身边的时候,我却十分羡慕那些有娘的孩子,可后来……爹娶了后娘,我才知道……其实爹才是最疼我的,但……他从此要出门做生意,我每年过年才能见到他一面,他每每在家只呆几天就会走,最初的时候,我会抱着他的腿不让他走,他只是将我从地上拽起来,告诉我要学会坚强,学会一个人面对所有的事,他从来连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还是毅然的走了,之后我会哭着去追他的马车,用自己最快的速度奔跑,我多么希望他的车能回来,但我的希望没有一次成真,等我跑得再没有力气跑的时候,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的车离我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