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牢房里，充斥着腐肉与早已干涸的血液散发出来的陈腐腥臭，油亮的木桩上，用来捆绑的绳索早已看不出原来的颜色，暗红的好像能滴出血来一样，目光所及之地，散落着许多刑具，每一件都散发着阴森的青气，一只火把苟延残喘，像极了木桩上被捆绑的人，只有微弱的火苗跳动，再过不久便会彻底熄灭。
听到外头又有了脚步声，王氏睁开了浑浊的双眼，脸上的血早已经凝结，加上脏乱的头发和那狰狞的疤痕，就像从地底爬出来索命的恶鬼一般，让人毛骨悚然。她足足被绑了一夜，全身上下早已经没了任何知觉，除了能稍微动一动脑袋，血液不流通而形成的酥麻感，如同万蚁啃食，痛不欲生。
这间牢房没有上锁，大门敞开着，只站在门口便能看见里头的惨状，季凌云本打算往里头去，可又想到怀里还抱着一个小丫头，便在门口停了下来，没想到云溪将兜帽摘了下来，看着他说道：“不进去怎么说话？太远了。”
“在这儿她也听得到。”
“可她看不见咱们，我也看不见她。”
季凌云微微蹙眉，“会吓到你的。”
“你什么时候见我害怕过？”
季凌云犹豫了片刻，抬脚走了进去，但手臂的力道不减，还用一只手当住了云溪的视线，这里的确血气太重，阴森森的，旁的孩子一闻到这股味道就能吐出来，这小丫头偏偏连眉头都不皱一下，真是奇怪极了。
王氏的耳朵嗡嗡直响，本来还寻思着，这地方怎么可能会有孩子呢？看清了来人，眼皮翻动了一下，视线在一大一小二人脸上来回看了几次，艰难的扯出了一个表情，似乎是在笑，可看上去，诡异极了。
“原来是你？”她干涩的嗓音带着几分讥讽，梨花口中说的季少爷，帝朝城只有一个，她虽不曾见过，但是也听说过，帝朝城贵妇圈中，很意外，并没有列入佳婿的名单，“季？凌云？”
“本少爷有几个问题要问你。”
王氏冷哼道：“你想问的，和张世云问的，有什么不一样吗？我连他都没说，为什么要告诉你呢？”
“你既然放弃了活命的机会，为什么不叫他立刻杀了你呢？”
“他有那儿胆儿吗？他还等着我告诉他，远航和裴儿在哪儿呢！他的那些承诺，也不过是空口白话，为了这点儿小事，就违背了帝君的意思？那是他不要命了。”
“你也知道你早晚会死，却还拿着这条烂命吊着他的胃口，到底有什么意义？你究竟在想什么？”
“想什么？”王氏垂下眼皮，陷入了痛苦的回忆，“太多了！想那一开始要挟我儿娶那毒妇的人到底是谁？为什么他不敢告诉我？想那人该多有权势，能左右一个帝朝官员的前途，还那么大手笔，叫金陵侯府闭嘴，将帝朝城谁都不敢奢望的地方随便就拿出来给了我儿，想那毒妇把王家搞得天翻地覆，为什么没有一个人出来替王家喊冤，还叫她平白无故得了那么多同情和歉意！”
“所以，找到答案了吗？”季凌云冰冷的问道。
“如果你没有出现，也许，我会死不瞑目，可现在，我懂了，这天下，还有谁比帝君的权势更大呢？”王氏苦笑道：“早先年，那些市井中的传言，我从来都不信，可如今想想，也并不是空穴来风，你告诉我，帝君是不是早就和那毒妇相熟？而且关系匪浅？”
“虽然有些往事已被尘封，可当年帝君与在下同在金陵侯府小住过一段时间，是众所周知的事。”季凌云很罕见的解释了一句，让身后的凌锐瞪了眼。
“所以他们早就暗通款曲了吧？”
季凌云并没有生气，平淡的说道：“注意你的言辞！帝君不是你能随意污蔑的。”
王氏狂笑起来，“我都要死了！还怕什么！季凌云！你告诉我！这一切，是不是都是帝君搞的鬼！金丹阳臭名昭着，是不是她招惹了帝君，所以才会有了这些蠢事！”
云溪的呼吸急促起来，背后的大手轻轻拍了几下，她才放松了下来。
“你不说话，就是默认了？”王氏问道，“我就知道，怪不得我儿总是胆战心惊，把裴儿母子藏进了那个院子说什么都不让她们出来，怪不得金陵侯府一声不吭啊！整整四年！如果他们早就不满意这桩婚事，一开始就该拒绝的！还说什么是我王家不要脸？他们才是沆瀣一气！坑了我王家啊！金陵侯府你损了阴德，就算我没有把你们全拉来陪葬，你们也注定会有报应的！还有金世焕！骗了我儿！骗了我儿！昏君！昏君！不得好死！”
“你！”凌锐迈出了一步，被季凌云挥手挡下。
“如果丹阳郡主招惹了帝君，为什么还非王祥林不嫁呢？你胡言乱语本少爷不同你计较，你也算骂痛快了，是不是可以告诉我，侯府发生的事，是谁叫你这么做的？”
“无耻小人！人人诛之！”
“你不是很想知道王祥林是怎么死的吗？”
王氏浑浊的双眼有了亮光，她就知道，总有一个人会告诉她的，“季凌云，只要你能将我儿真正的死因告诉我，我便告诉你，你不就是想知道那毒从哪里来的，真是没想到啊，侯府的人不在意，帝京司也不在意，你却这么上心，难道，是因为这小东西？侯府都不打算替她讨个公道，你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
季凌云叹了口气，“王祥林是你的儿子，难道云溪就不是你的孙女了吗？为什么你要这样对她呢？她死了，王祥林的仇就能报了吗？父女两个一起命丧黄泉，你们王家，可就断了香火了。”
“这话严重，王家的香火，可不会断，我儿究竟是怎么死的！”
“奶奶忘了吗？”云溪突然插话，将季凌云想说出口的话先一步堵了回去，“那告示上写的清楚，父亲，是罪有应得。”
“你个小畜生！居然对你父亲出言不逊！果真是那毒妇教养出来的，没规没矩！”
“奶奶也说了，那是我父亲！他是因为自己的错才死的，为什么你偏偏还要找一堆莫名其妙的理由来害我？我是你孙女啊！”
“你还不配做王家的孩子。”
云溪很难过，以前她虽然不会说话，但是她乖巧听话，怎么就不配做那人渣爹的女儿了呢？除非，“怎么，你的意思，是他根本就不是我爹吗？”
“这得问问你那娘啊！”王氏幽幽的看了季凌云一眼。
“我娘对他情深义重，怎么在你眼里，就这样不堪呢？你为什么，要这么讨厌我们？就算我爹当初不喜欢我娘，也早有了妻儿，可我娘并不计较啊！她对他那么好，为了他连自己的家也不要了，脾气都改了，谁都不见，就在屋里等他，熬得眼睛都要哭瞎了，难道这样还不够吗！什么样的爱才叫爱！”
“两情相悦才叫爱！”王氏咬牙切齿。“她不该拿身份压人！你是个傻子，从前的事情也许你并不记得，可是，我却不敢忘，我是她的婆母，可是，天下哪有做儿媳妇的在自己婆母面前趾高气昂！她根本就没有把王家看在眼里，为什么还要痴缠着祥林？还有你！祥林根本就不想要她，连洞房都。。。啊！”王氏的脸上不知道被什么打了上去，重重的一下，她吐出了一口血，看着季凌云慢慢收回的右手，冷笑道：“你怕什么？”
云溪回避了她的视线，心里是说不出的酸楚，有些人，讨厌就是讨厌，哪里来的什么理由？“我娘从来没有趾高气昂，她只是看不上那些谄媚的手段而已。她那么好，是你们配不上她，我也不屑做王家的人，反正你们也不打算要我的，你记住，我叫金云溪！是我娘的女儿，和王祥林没有任何关系！”
“哈哈哈！真是世事难料，从前张嘴便是口水的傻儿，也能这样口齿伶俐的说话，可惜啊，那毒妇死了，再听不到你叫她娘！”
云溪双眼含泪慢慢看了过去，“那又如何？我会在她牌位跟前每天都喊一遍，她会听到的，可是你呢？你那么在乎王远航？可听说他被打成真正的傻子了！这辈子都不会好！就算侥幸能长大，也是人见人打的傻子！不会有人疼他，更不会有人爱他！他也不会记得他有爹娘，更不会记得你！你保护了他又怎样？你还有命等他来找你吗？他不记得你了！你永远永远也不会再听他喊一声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