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婉也不再调侃八角了。
她轻轻地一转身。
随着裙角的飞舞，身影走进了被当做是诊所的正屋。
屋子里。
孙大夫还是一副老样子。
满头华发，仙风道骨，一身灰色长袍，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超然于世的气息。
也是年纪大了。
孙大夫起来走动的时候很少，更多的时间里，都是懒洋洋的躺在黄花梨木的躺椅上。
一边轻轻地晃着躺椅。
一边闭着眼睛休息。
仿佛是真的睡着了，也像是只是假寐。
每次进屋的时候。
池婉都会放轻脚步，无论是假寐还是真的睡着了，她都不想打扰孙大夫休息。
可是她前脚刚往前。
孙大夫闭着的眼睛，就睁开了一条小小的缝隙。
严厉的声音随之而来。
“你还有时间说话？还不快去打扫！”
语罢。
孙大夫也不往池婉身上看一眼，又自顾自的闭上了眼睛。
倒是池婉，在门边立刻立正站好。
她像是被老师抓到了走神的学生一般，后背挺得笔直笔直的。
认认真真的点头回答。
“师父，我立刻就去。”
紧接着。
就是池婉在这里的日产工作。
她先要拿着抹布，仔细擦干净这个屋子里的里里外外。
包括一整面的中药材抽屉柜子，也包括孙大夫最喜欢的黄花梨家具。
紧接着。
她还要检查中药草柜子里，将抽屉一个个抽开来，确认里面的药材是不是有放错，同时也要检查药材的状况，以免出现腐烂发霉过期等情况。
做完这些。
池婉还要把八角晒干的药材，做整理归纳，再放进对应的抽屉里面。
以方便以后的寻找使用。
这个小小的屋子里，光是放置药材的抽屉，就有一百多个。
每一个抽屉里，又被分成了四个小格子。
所以里里外外加在一起，是将近四百多种的中药草。
要记住气味，外形，还有摆放在在柜子中的位置。
这个工作，是极其繁琐，需要耐心，还有强大记忆能力的。
池婉在这方面的能力，是超出寻常的。
她来到这里的第一周，就把这四百多种的药材，全都仔仔细细的记住了。
有时候。
孙大夫总是会随意的说，让池婉拿些xx药草过来。
池婉很快的送过去，孙大夫只是随意的点了点头。
如果池婉要是动作慢了一点，孙大夫就会发怒，说她连这么点事情都记不住。
池婉都是乖乖的点头，从不反驳，听着孙大夫训话。
八角毕竟年轻，看不透其中孙大夫的用意。
私底下的时候。
八角忍不住替池婉鸣不平。
“你才来了七天而已，就已经记住了大部分药材的摆放位置，已经很了不起了。我当初可是学了三年，才学到你这样而已。孙大夫这……这根本是故意为难你啊，难道你不生气吗？”
池婉摇了摇头。
她一脸平静的笑容的说道。
“没什么好生气的。师父对我要求严格，那是把我当做了徒弟，我开心都来不及。这不是为难我，而是在鞭策我，师父是为了我好。”
这一番话。
对年少的八角而言，是没办法理解其中的深意。
他也不明白。
为什么池婉挨骂了，还是能每天都笑的那么开心。
八角深深皱眉，脸上全是困惑不解。
池婉又补充道。
“八角，等你长大了，你就会明白师父的用意了。”
八角一听这个话。
原本对池婉的关心，顿时烟消云散。
少年不服气的哼哼着说道。
“我今年已经十六岁了，早就已经是个大人了！”
说完。
小大人八角，立刻转身就走。
活脱脱就是一个闹脾气的小孩一样。
池婉看着这一幕，忍着嘴角的笑容，无奈的摇了摇头。
今日。
池婉的日常工作，依旧在有条不紊的进行。
特别是前几日，一直跟孙大夫有合作的药农，送来了好些草药，全都需要分类整理。
所以她今天需要做的事情，也特别多。
池婉将药材一样一样，仔仔细细检查归类的时候。
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吵闹声。
“孙大夫！孙大夫！求求你……求求你替我妻子看一看吧……”
“孙大夫，拜托你了！就算我为了你，做牛做马都可以……”
“孙大夫，孙大夫……”
是一个男人恳切的呼喊声。
一声接着又一声。
声音不算非常响亮。
可是低哑的话语里，是满满的哀求，听的让人心口发颤。
池婉听到响声后。
往孙大夫的方向看了一眼。
孙大夫依旧躺在躺椅上休息，丝毫没有要起身的模样，就连眉毛都没皱一下。
仿佛浑然没有听到门外的那些声音。
池婉稍稍疑惑了一下，收回了目光。
院子里。
八角已经过去开门了。
八角跟门外求医的人，显然是认识的。
很快传来了说话声。
“怎么又是你？”
紧接着。
八角又说道。
“孙大夫已经说了好几次了，你妻子的病，他治不了，也没办法治。”
“孙大夫正在午睡，你别打扰他老人家。”
“还不快走，带着你的妻子一起走，下次别来了！”
因为从小颠沛流离，尝过了人生各种委屈，八角一直都是一个温和的少年。
池婉来了这里一个月，都没听八角说过一句重话。
但是此刻。
八角却是愤怒的在赶人走。
甚至不过对方跪在他脚边，不停拉扯着他身上的衣服。
八角也还是一副冷漠关门的模样。
“小兄弟，求求你，求求你帮我跟孙大夫说些好话……”
“小兄弟，我带钱了……我带的钱，全都可以给你……”
“就让孙大夫给我妻子看一眼吧，就看一眼吧……”
跪在地上求医的是一个中年男人。
男人满脸风霜，身上的衣着也只是朴素，算不上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
但是一脸的恳切之情。
言辞之间，总是不忘提到她的妻子。
为了能让妻子得到医治，他可以放弃家产，还有男人的尊严，就这么跪在大门口。
八角紧紧地抓着门。
他严厉的说道。
“你都来了这么多次了，该说的话，我都跟你说过了！你怎么就是听不懂呢？！”
“我只是一个做杂工的，就算你怎么求我，都没有用。”
“孙大夫是一个说一不二的人。他说了不会再替你们看诊，就不会看！你们还是别费力气了，赶紧离开。”
池婉走过去的时候。
八角已经推开了求医的男人，正要关门。
顺着即将要关起来的门。
池婉不仅看到了跪在地上的中年男人，还看到了那个男人的妻子……
男人的妻子已经走不动了，躺在一个木板推车上。
女人约莫四十来岁的模样，身形很瘦，脸上也没有多少肉，可是肚子——
却是圆鼓鼓的凸起。
很大很大。
这一看，就是怀孕五六个月了。
但是那个女人浑身上下，丝毫没有一个孕妇的正常模样。
她面如土色，双眼无声，就只是直挺挺的躺着。
那模样……
像极了一个半死之人。
而且如今是五月的天气，那个女人身上，还盖着厚厚的被子。
将原本就圆鼓鼓的肚子，映衬着更加巨大。
池婉只是看了那个女人一眼，就吓了一跳。
不仅仅是因为女人巨大的肚子，更因为她身上……有着一股阴冷的死亡气息。
池婉本就是学医的，比一般人要敏锐很多。
再加上她身上有着灵宝空间的灵力。
所以她看到的，感受到的，就比寻常人更多了。
就只是这么一眼。
池婉几乎已经知道了，那个女人已经命不久矣。
让她怔愣出神。
就在这个时候。
传来砰地一声。
原来是八角挣脱了中年男人的纠缠，将大门给重重的关上了。
池婉眨了眨眼睛。
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着那个女人的青黑面色。
想了想对八角问道。
“八角，门外的那两个人，是怎么回事？”x33
八角深深皱着眉，烦躁的说道。
“是孙大夫以前的病人，来看过几次病，可是半年前，孙大夫就不想再替他们治病了。那两个人不听，还是每个月都来。”
八角说的太简单，池婉还是听不出其中的原味。
池婉往里屋看了一眼，孙大夫还在“休息”。
她便拉着八角，继续往下问。x33
“八角，你就仔细跟我讲讲，说详细一点……”
八角无奈的看了池婉一眼。
他也学着池婉的模样，往里屋看了看孙大夫。
孙大夫并没有出声打断池婉的询问，显然是不反对池婉的打听。
既然如此。
八角就将往事，娓娓道来。
“这对夫妻第一次来，是在五年前……”
门外的那对夫妻，在池婉看来，是四十几岁的中年人模样。
其实不是。
他们的年纪，只不过是三十几岁而已。
五年前来的时候，他们两人也才二十七八岁的年纪。
他们来找孙大夫，是想治不孕不育的问题。
夫妻两人是同一个村子的，一起长大，也算是青梅竹马。
自然而然的走在了一起。
后来就是结婚。
两人结婚后的小日子过得不错，男人踏实肯干，女人在家操持家务也是一把好手。
生活越来越滋润。
唯一的问题，就是他们结婚这么多年，一直都没有孩子。
为此。
夫妻两人看了不少的大夫，吃了不少药，甚至连求神拜佛，都尝试了不少。
可是女人的肚子，还是没有反应。
就这样。
随着夫妻两人的年纪越来越大，心里也越来越急。
一次因缘际会之下。
夫妻两人听说了孙大夫的名声，知道孙大夫能妙手回春。
就托人找了关系，总算是找到了孙大夫的住所——也就是这一个四合院。
夫妻两人带了不少钱，诚心诚意的上门求医……
八角说起五年前的事情。
想着那个时候，再想着现在，话语里带着一些怨气。
他愤愤道，“孙大夫对病人一直尽心尽责，能救的，都会救。他们那一次上门求医，就是我给他们开的门……”
孙大夫听了夫妻两人的情况，就分别替他们号脉。
结果是，丈夫身体健康，没什么问题。
可是妻子就……
从娘胎里，带了一些宫寒的毛病。
日常生活里没什么，但是不适合生育。
夫妻两人一听。
脸上皆是一片伤心欲绝的模样。
妻子当场就开始落泪。
她跟丈夫的感情很好，就想着替丈夫开枝散叶，生儿育女。
可是到最后，却是一个不能生育的结果。
怎么能不伤心。
眼泪就哗啦啦的下来了。
丈夫也是红了眼睛，不断的恳求孙大夫，求求孙大夫想想办法，无论是多么名贵的药，他们都愿意倾家荡产的来治病。
他们夫妻年少感情，到夫妻多年。
哪怕知道妻子不能生育，丈夫也没想过要离婚。
这一份感情。
是货真价实的沉重。
孙大夫也为此动容，因此松口……
如果要生孩子，也不是真的没有办法，就是要调养身体，每日都需要吃药。
更重要的是——
怀孕的过程，以及生了孩子之后，对母体的伤害，是极大的。
此后女人的下半辈子，就需要一直吃药，甚至连寿命也会缩短。
用更直接点的话来说。
就是用母亲的寿命，去换一个孩子。
一命换一命。
那一对夫妻听了后，两人都坚定了心，愿意用性命去搏一搏，就是想要孩子。
就这样。
孙大夫开始替女人调理身体……
苦涩的中药，一副接着一副。
坚持了整整一年。
女人终于怀上了一个孩子……
原本这是一件好事。
苦苦努力的愿望，终于在这一刻实现了。
无论是丈夫还是妻子的脸上，全都是开心的笑容。
夫妻两人还带了不少土特产，专门来感谢孙大夫。
然而。
就在隔日。
昨天才来过的夫妻两人，又来了。
但是这一次，却是丈夫一个人来的。
男人对着孙大夫，就问了一个问题。
“孙大夫，我妻子那肚子里的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
男人的瞳孔里，闪着希冀又愚昧的神采，直直的凝视着孙大夫。
孙大夫愣了片刻。
才慢慢回神。
他沉着脸，语气冰冷的说道，“我只是大夫，不是神仙，是看不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