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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微微亮，城南的上官别院里烟雨氤氲，一抹杏色的身影自三层阁楼上跃下，落脚处没有半点痕迹。只见那人衣袂翩翩行过曲折幽深的复廊，只差几步便及内院院墙。偏在这时脚下一滑，不复先时潇洒从容的佳公子形象。</p>
“舅…舅舅。”稍稍回神，看着凉亭里的人萧匡嗫嚅道。</p>
亭中人赏花赏景，像是目中无他，枝头几声鸟鸣衬得周遭越发寂静。</p>
“舅舅起得好早。”脚下移了移，萧匡干笑。</p>
见对方依旧无声，他看了一眼可以逃窜的方向，刚要迈步——</p>
“早？”</p>
微微上扬的语调听得他暗叫不妙，自动自觉收回贼心，小心翼翼地看向亭里。</p>
“为舅已等了你半个时辰，你这般不用心，真让为舅无趣啊。”</p>
萧匡脑中一闪。</p>
小楼未上锁，院中一个下人也没有，连忠犬阿财都在打盹。怪不得今日逃得格外顺畅，原来是舅舅有意玩他。</p>
最恨年少无知时，一想到曾将眼前人错认为春风暖月，他就恨不得一剑抹了自己。</p>
识人不清啊，识人不清。</p>
“你这般不长进，让为舅如何放心呢。”</p>
语中的担忧不似假，萧匡下意识想要回避，结果还是听到了下一句话。</p>
“季君则已到江都。”</p>
“不打搅舅舅。”像被人窥破了秘密，萧匡同时抢声道。</p>
“阿匡。”不容抢白的一声。</p>
萧匡偏过脸，让人难以直视他的神情。</p>
“你我虽为舅甥，可年纪相近。从小到大故作风流也好，逍遥江湖也罢，只要你有意为之，我从不拦你。你可知个中原因？”</p>
微卷的鬓发沾湿在脸颊上，萧匡并未出声。</p>
“忘了他。”</p>
宽袖里手微微颤抖。</p>
“十年前你就该明白你们不是一路人，季君则对你是七分利用两分真情一分假意，阿匡你怎么就不明白呢。”</p>
明白，他其实明白，只是……</p>
“你自小聪明，却对亲近喜爱之人毫无戒心。好比今日之诱局，假如是外人的算计你必能识破，哪里会这么容易入瓮。正因看清这点，三年前季君则才以你为质，逼为舅金援他的主子。”上官意森冷一哼，“圣德，圣德，他主子要想称圣称德，也要看我允不允。”</p>
他知道，那人的虚情假意，那人的别有用心。他也知道，舅舅明知他甘心被利用却不说破。他更知道，以舅舅极端护短和有仇必报的个性，那人的下场一定奇惨无比。</p>
只是他不忍心，即便一次次被骗还是不忍心。所以才一次次闯祸，只希望舅舅的精力全放在自己身上，不要为难那人才好。</p>
思及此，他心头微痛，淡道：“我不会见他。”</p>
见对方眯着眼似有不信，他又道：“麒麟号快要出港，我是想去海州早作准备。”</p>
感觉到细密的目光在自己的身上来回逡巡，半晌才听上官意轻哼。“你放心，为舅还不至于笨得在这里下手，更何况小小惩戒是难以平复我心头愤恨的。”</p>
得到这句保证，他这才放下心。“多谢舅舅。”</p>
“什么时候你能真正忘了他，再来谢我不迟。”</p>
这场黄梅雨好似落在了萧匡的心里，他有些心不在焉，以至于在转过廊角的时候与人碰在了一起。</p>
“对不住。余姑娘？”</p>
“早啊，祁阳公子。”</p>
悦耳的问候声穿透了烟笼雾罩的清晨，听得他一阵清明。</p>
见她秀颜微湿，道袍上隐有水渍。他不禁生疑，是什么事让她冒雨而来。</p>
“余姑娘这是？”</p>
他刚问出口，就听身后的凉亭里一声轻唤。“秭归。”</p>
“失礼了。”冲他微微颔首，余秭归遂擦身而去。</p>
“我还当看错，原来真是你。”又惊又喜的声音传来，“瞧你来得这么急，一夜不见我便如隔三秋了么？”</p>
对方不以为意，坦然道：“来得是急了点，还望子愚莫怪。”</p>
萧匡微讶，舅舅竟将表字告诉她了。</p>
“子愚这般看我，是我脸上沾了什么？”</p>
浅笑低低流溢。“嗯，沾了什么。不是那边，哎，我来吧。”</p>
“还没弄掉么？”</p>
“有点难擦。”</p>
“子愚，我此次来是有事求你。”</p>
“求人总要付出代价的。”语调轻滑，带抹诱惑。</p>
“到时自有厚礼奉上。”</p>
“礼要对味，秭归莫要送错啊。”</p>
“定不会让子愚失望。”</p>
“那我就翘首以盼了。”</p>
清脆的三击掌。</p>
看来舅舅很快就会与他情同此心，只是——</p>
望着天，萧匡溢出苦笑。</p>
这场雨要下到什么时候呢。</p>
…………</p>
雨一直下，落在湖心的石舫上，如水晶帘一般。</p>
“这倒奇了，新寡的曼夫人不在灵堂守夜，却在这里候着老夫。”看着石舫中等候多时的女子，韦柏重蔑笑。</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