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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后流下眼泪，尖利的指甲将他的手背抓出几道狰狞血痕。</p>
她想要他记着疼，牢牢记着她的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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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水幕中看到这里时，简小楼望向素和，观察他的情绪。</p>
除了有些伤怀，并无其他。</p>
她问：“你父亲杀妻之事，你知道？”</p>
素和回过神：“知道。王后所言不虚，以我父亲的资质与悟性，始终无法突破十九阶，无法成为当时的四宿第八圣，的确是困于心魔。这是他大限将至，让位于我之前，亲口告诉我的。”</p>
“那、他真的有想过拿素因来斩心魔么？”</p>
“不知道，但事实说明即使有过这样的想法，他并没有动手。”素和怅惘道，“我父亲名孤湛，与孤劫听着很像亲兄弟，个性却大相径庭，一个怕孤独，一个酷爱孤独。父亲他姬妾成群，儿孙满堂，却要么闭关修炼，要么独自在山顶上养花种草，很少与我们接触，十数年也见不着他一次。即使他传位于我，也只是觉得我合适，对我没有半分父子亲情。如我大哥说的那样，他只喜欢有用的儿子……”</p>
略微一顿，“可我觉得，他是真心疼爱我大哥的，那时大哥不知为何与父亲在凤凰神殿起了争执，父亲一怒之下将他驱逐出了苍岭。我再见到父亲时，察觉他沧桑许多。在此之前，二哥杀了三哥，他都没有表现出丝毫伤心，在他看来，兄弟之间互相争斗并无不对，羽族信奉物竞天择，最强的那个方可为王。还有，父亲闭死关之前，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让我为王之后善待我大哥，莫要赶尽杀绝。”</p>
“你可知素因与你父亲因为何事争执？”</p>
“那得问渣龙了。”素和提起此事，不知该持有什么态度，颇有些阴阳怪气，“我那几个哥哥斗得你死我活那会儿，我是第一个遭殃的，多亏了渣龙和戚弃暗中为我筹谋，我四哥断了一条手臂，我二哥杀了我三哥，害我二哥被放逐，尔后我大哥与我父亲生了嫌隙，也被放逐，年纪最小最没背景的我成功上位，不知惊呆了多少人。”</p>
简小楼狐疑的看向夜游。</p>
夜游本来对**别人的隐私没兴趣，不知何时起，他也认真起来：“你四哥那条胳膊是我们干的，因为他在背后**刀子。你二哥杀你三哥，我们只是添油加醋，加快了进程。至于素因和你父亲起争执，我真不知道怎么回事。”</p>
素和摩挲手指：“你不知道？当时你亲口说是你干的。”</p>
夜游回忆道：“那天是我们从迷途寺出来，与第五清寒商量怎样实现赤霄天变那天吧？为了激怒你，惹你和我大打出手，让世人知道我们决裂，我当然要将所有坏事儿全往自己身上揽了。”</p>
素和与他对视，想要确认他是否说谎，可时至今日，有什么必要说谎？</p>
“你真没动手对付我大哥？”</p>
“不是没动手，是没来得及动手。素因不是简单人物，不，甚至于说，是个可怕的对手。”</p>
夜游一直也没想通，素因为何会在最后的节骨眼上和他父亲撕破脸？</p>
他只要再熬一阵子，等苍岭王去世，王位便是他的了，急什么呢？</p>
如此老奸巨猾的一个人，竟然会犯这种低级错误。</p>
简小楼越听越感觉不对劲儿。</p>
一直以来，素和常念叨小时候素因待他好，后来越来越讨厌他，再后来发展到置他于死地。</p>
起初不明原因，四千年走一圈回来，原来是素和与青苒的“心上人”长的一样，素因越看素和越讨厌。后来又因一个预言，说他将死于素和之手，他便先下手为强。</p>
简小楼对素因了解不多，这个理由绝对是成立的。</p>
然而看罢素因的往事，她开始动摇了。</p>
不只她，跟随着影像重走一遍来时路，又从另一个侧面去了解过素因之后，素和也感觉这其中疑点重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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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理完母亲的后事，一身缟素的素因回到自己的殿中。</p>
他疲惫的坐在矮几后面，拔开灯罩，指尖在灯芯一捻，业火燃起，照亮书房。</p>
“大哥。”素峦在外敲门。</p>
“进来。”</p>
同样穿着丧服的素峦走进来，他学会敲门，终于不再挨骂了，可他眼底阴云密布，略带一丝暴戾，喝道：“你什么意思？！”</p>
“什么？”</p>
“我问你今日对凤仪表姐说的话是什么意思？”素峦咬字用力，颈部青筋暴起，“不能娶她？你是不是忘记了，你答应过母亲什么！”</p>
“我本就没打算娶，只为让母亲安心离世，不得已说了一个谎话罢了。”</p>
素峦瞪着他道：“但你发了心魔誓！”</p>
素因道：“我遵从本心，无愧于心，何惧心魔誓？”</p>
素峦怒道：“你没听凤仪表姐说吗，舅舅本来就进入了天人五衰，母亲离世的消息，令舅舅伤心欲绝，怕是也没几日好活了，你不娶凤仪表姐，咱们和母族……”</p>
素因目光沉沉：“既然如此，你娶。”</p>
“凤仪表姐看不上我，不然我巴不得娶了她，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从小就喜欢她。”</p>
“那就去努力……”</p>
“少和我说什么精诚所至！”素峦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小时候，你天天拿这些鬼话来诓我，后来老三出生了开始诓老三，接着是老四，现在轮到小五。但是大哥，枉你聪明绝顶，怎就连最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呢！”</p>
素因低头不语。</p>
“你看到母亲的下场了吗？她努力的少吗？付出的少吗？可结果呢，到死父亲都没有去看她一眼啊。”提起母亲，素峦红了眼眶，“有些事注定做不到，有些人注定得不到。曾经我以为没有凤仪表姐我会死，后来我放弃了，才发现爱慕我崇拜我的好姑娘多的是，时间久了，念想也就淡了……”</p>
哐当……</p>
轻微的响动从书房后的卧房传来。</p>
素因这才发现卧房里有人，用不着神识窥探，必定是素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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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峦太过激动，并没有察觉，还想继续说下去，素因制止了他：“你先回去，让我静一静。”</p>
“大哥！”</p>
“出去！”</p>
素峦只能拂袖离去。</p>
等素峦离开将门带上，素和从卧房里绕了出来，露出许久不见的局促：“大哥，我不是故意偷听你和二哥说话。”</p>
素和先前一直和素因住在一起，素因去桃源山侍奉母亲之后，他也回到了自己母亲身边。</p>
昨日葬礼他出席了，只是没和素因说上话，特意来他房间等着他，竟睡着了，被素峦吵醒。</p>
“我知道。”素因想给他一个微笑，牵动嘴角笑不出来，招招手，“过来。”</p>
素和过去矮几后面坐下，与人不同，妖的成长极为缓慢，他距离成年还很遥远，心智与人相差不多，都只有十二、三岁的模样。</p>
见素因眉宇不舒，容色憔悴，他劝道：“大哥不如先去歇一歇吧？”</p>
“不必。”素因从储物戒中取出一块儿绢布，平摊在桌面上，提起笔来开始写字，“依照咱们苍岭的规矩，作为长子，我得为母亲守孝三百年，稍后有的是时间休息。”</p>
素和也就不劝了，两手托着下巴看着他写字。</p>
“苒苒吾爱，一日不见，如三秋兮……”</p>
此时的素和并不知这属于私信，素因写一个字，他看一个字，毫不避讳。</p>
平时素因写公文，他便经常看着，模仿着素因的坐姿、笔迹、口吻。</p>
在他眼里，大哥的举手投足都是大丈夫该有的样子，大哥的每一句话都是至理名言。</p>
然而想起素峦，他脱口而出：“大哥，二哥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他……”</p>
“他并没有说错。”素因笔下不停，边写边道，“我并非天真，也知道无论我付出再多，或许此生最终无法得青苒为妻。但我不喜瞻前顾后，结局未定，何必?量得失，给自己留下退路的爱，岂能称得上是爱，得不到也是活该。”</p>
素和哪里听得懂，点点头，又摇摇头，再点点头。</p>
素因顿了顿笔，莞尔一笑：“你还小，待你再长大一些，遇到一个你钟情的姑娘时，但愿你能明白。人生一场豪赌，成为赢家固然好，若是不幸输了也无需沮丧，因为总也不是一败涂地。”</p>
素和依然听不懂，但他将每个字都牢牢记在心里。</p>
就像背诵族谱时遇到生僻字一样，早晚会懂。</p>
说话间，素因给青苒的信已经写完了，素和看着他召唤来一只彩羽鸟，将信送了出去。</p>
整封信里只表达了素因对她的思念之情，以及三百年守孝不得外出的无奈，只字不提丧母之痛，以及宁违心魔誓也不负她的坚持。</p>
素和觉得很奇怪，平日里受了一丁点小伤也要去找青苒诉苦的大哥，为何在面对真正的痛苦时，却选择独自承担。</p>
他也没有问。</p>
接下来三百年，大哥守孝在家，多的是时间教导他。</p>
同时，不能出门的素因每隔一阵子便要写信给青苒，似乎也期盼着青苒能主动前来苍岭看望他。</p>
但终究只是奢望，至始至终，连封回信都没见着。</p>
在那三百年里，年纪渐长的素和对青苒怀着一腔怨忿，决定等素因守孝期满，再去鸾族提亲时一起跟过去瞧瞧，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女人，害他大哥吃了这么多苦。</p>
然而几千年以后，当素和遇到素因口中那个“钟情的姑娘”时，他终于懂得，当时的素因怀着憧憬和期盼，其实是幸福的。</p>
真正的苦，是连努力的机会都没有，就已经一败涂地。</p>
但也在更遥远的将来，领悟了素因那句“总也不是一败涂地”，得不到的只是一个女人，收获的却是俯仰无愧，一世心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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