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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沉光到的时候, 风雨刚停。直升机在天空盘旋许久，终于发现地面灾民带人设置的降落标志。</p>
可是能见度依旧很低，对于常年在地势恶劣地区作战的特种兵来说，想要安全降落都尚存难度，更不用说, 只是系统接受过跳伞训练的顾沉光。</p>
带班人走过来, 拍拍他的肩膀。问：“能跳么？”</p>
没有犹豫, 顾沉光答：“能。”</p>
战士点头：“好，准备降落。”</p>
顾沉光是倒数第二个，身后是班长，临飞下前，班长拍他的肩膀。顾沉光回头，就看见班长竖着大拇指对自己, 顾沉光知道, 这是军队的例行礼仪，淡笑, 回以拇指。</p>
反身一跃而下。</p>
失重的感觉立刻袭来，顾沉光双手紧握住背带, 即将落地时, 右手拉开背伞。腾的一下, 身体被拉起。</p>
安全落地。</p>
只周围有尖锐的石子，落上去, 划破了裤腿, 擦破了皮, 有血渗出来。</p>
顾不上这许多，顾沉光随手拉了个男人问灾民的避难所，得到答案，在乡村，离这不远。</p>
顾沉光顺着那人指的方向寻去，没有工具，只能步行。腿上的伤口还在不停流着血，浸湿了整条裤腿，黑色的裤子上，一大块一大块暗色的血迹。裤腿已经被石子刮烂了，条条缕缕晃在空气里。顾沉光一生从未有过的狼狈。</p>
人命珍贵，他不能拉任何一个战士或者志愿者帮自己去找人，只能一个人一路问一路找，不停的走在灾后隆起的土地上。五月的四川，汗水湿了整件衬衫。</p>
就这么连问带走，找了三个多小时，终于找到了大部分市民临时搭建的避难所。</p>
远远望过去，简易的帐篷下，一张张心有余悸，被灾难痛击迷茫的面孔。四周放着临时送来的蛋黄派和矿泉水。不时有小孩子的哭声传出来，被吓坏了的惊恐。</p>
尖锐的哭声划破一方天空，顾沉光心里一悸。</p>
握紧手，短指甲划破掌心，短暂的疼痛让他终于能够强自镇定下来。顾不得腿上的伤，拔腿朝营地跑去。</p>
从头开始，一个个找过去。天已经亮了，梦魇一样的黑夜过去，所有人都从帐篷钻出来，沉默凝望着眼前的故土。</p>
营地很大，顾沉光急切仔细的找了大半，却还是不见他的小姑娘，心里那份不好的预感越来越重。</p>
他神情冷静，面无表情，一双眼睛快速的扫过面前陌生的人群。锐利清澄，却因为过度的劳累和情绪起伏，布满了血丝，红的吓人。明明是平安之地过来的人，神情却比受灾的人，还要可怕。</p>
脚步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疯了一样的辗转。</p>
不能喊，不敢喊......要是他的小姑娘好容易才安睡，又被他吵醒了怎么办？</p>
突然，划过什么，瞳孔猛地一缩。</p>
脚步慢下来，停住，呆在原地。顾沉光看着面前的景象，眼里突然有了泪。</p>
他的小姑娘，他恨不得放在掌心的小小姑娘，此刻正蜷坐在一棵大树下，背抵着树，双臂抱住膝盖，下巴搁在上面，目光呆滞的望着眼前的地面，一动不动，却有眼泪流出来，整个眼睛都哭得红肿。</p>
头发全乱了，疯子一样散着，也不知道打理。身上不知哪弄了伤，血染红了大半件白色短袖上衣，左脸颊都沾染不少。裤子鞋上全是泥，像是不知道从哪里滚了出来，膝盖的地方甚至磨出了洞。</p>
十根手指紧紧握住裤子边缘的布料，是害怕了，寻找支撑的无力。</p>
周围那么多人，却只有她一个人，没有亲人。</p>
指甲再次狠狠插.进掌心，刚刚的伤口再一次破裂开来。顾沉光抿抿唇，挪步，慢慢走向他吓坏了的小姑娘。</p>
脚步停在她的脚前，南桪看着眼前满布泥土的白鞋，一愣，抱着双膝缓缓抬头。</p>
正对上那人低下来的目光。</p>
那是怎样的一种目光啊？有怜惜，有疼痛，有庆幸，还有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纠杂在一起，呼嚎着想要奔涌而出。</p>
南桪一下子掉了泪，瘪嘴，嘴唇轻轻颤动，眼泪越流越凶，终于轻轻开口：“小顾叔叔......”</p>
话没说完，便猛地被人抱进怀里。</p>
顾沉光抱着自己怀里软软的小姑娘，心头剧痛。终于，终于还是回到了自己的怀抱。</p>
怀里小姑娘微微颤抖的身体成了不可忽视的存在，他再情难自禁，缓缓低头，将嘴唇印上她光滑白皙的额头。</p>
怀中人似是僵了一下。</p>
他没有心神再去关注，嘴唇执拗的印在她的额心。</p>
“没事了，我来了。”</p>
————</p>
顾沉光来了，好像一切都可以迎刃而解。</p>
半响，他轻轻松开她。轻咳一声，忽视小姑娘通红的脸蛋，握住她的肩膀左右打量，问：“伤到哪了？怎么身上都是血？”</p>
南桪吸吸鼻子，微微动了动左边手臂，闷声闷气的答：“这里。”</p>
顾沉光立马松了握着她左肩的手，垂眼去看。伤口简单包扎过了，只是技术明显业余，溢出来的血已经把外面包着的纱布完全染红。他不好去脱她的衣服，可是这样又实在看不出什么。</p>
思索几秒，站起身，把她拉起来。再然后，蹲下.身。</p>
言简意赅：“上来。”</p>
南桪蒙圈，半响：“哦。”乖乖爬上去，把手圈他脖子上。</p>
路上，顾沉光背着身后的人，问：“手上的伤怎么弄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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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架倒了......划伤了。”</p>
顾沉光“恩”了一声，说：“别怕，马上就到卫生部了。”</p>
南桪沉默，半响，把脸埋进他的颈窝，语气平静，哭意浓重：“顾沉光，我的班主任，为了救我......被书架压倒了，还有她的小孩。我回过去看，满地的血......”</p>
她说：“顾沉光你知不知道，那个孩子刚刚一岁，笑起来有两个小酒窝，特别可爱......”</p>
顾沉光沉默，扣着她腿的手紧了紧，低低出声：“......恩。”</p>
南桪没听见，背着自己的人气息太过熟悉，她心里所有的痛苦不可抑制的一涌而出，只想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他：“你说，我老师为什么要救我呢......如果不是我，那个小孩子或许就不用死了，他还那么小，才刚刚会拉着我的手冲我笑。要是我死了，也就是一条命而已，为什么要拿那么两条命来救我......”</p>
顾沉光哑了声：“......别瞎说。”</p>
南桪继续说着，流出的泪染湿了他的脖子，流进衣服里，烫的心脏疼。</p>
“反正我死了，没有谁会在乎的，没有谁......我的父母，都不要我......现在，让她的丈夫，怎么活？”</p>
顾沉光深吸一口气，突然把南桪放下来。</p>
南桪没有反应过去，抬头去看他的眼。却被他一把抱进怀里，紧的毫无缝隙。</p>
他贴在她耳边，声音沙哑，却像宣誓。</p>
他说：“我在乎的，南桪。”</p>
你的悲欢喜乐，幸福伤痛，我全都在乎。</p>
在乎到，拼了命，也要来找你。</p>
所以，为什么要自卑？为什么要轻而易举，连命都放弃？</p>
————</p>
被顾沉光一路背到卫生部的时候，南桪坐下才发现顾沉光腿上的伤。</p>
她坐在病床上，看着顾沉光腿边结痂的伤口，刚止住的泪又流出来，哽咽问他：“你腿上有伤，怎么还背我走那么远？”</p>
顾沉光当下一心系在她胳膊上，闻言随意低头看了眼，说：“没事，小伤。”</p>
南桪撇嘴，不信：“可是流了好多血......”</p>
顾沉光斜她一眼：“没你多。”</p>
“......哦。”这人平时总一副冷冷清清，不问世事不可沾染的模样，偶尔骨子里北京爷们的大男子主义爆发出来，一句话堵死你。</p>
南桪很荣幸地，领教过几次。</p>
当下乖乖闭嘴，垂眼安静看护士给她重新缠纱布。</p>
顾沉光站在一边，看到她极深的伤口，轻轻蹩了眉，问：“这伤口，会感染吗？”</p>
包扎的是个年轻的女护士，闻言看一眼顾沉光，段数明显还不足以抵抗顾沉光的美色，脑袋重新转向伤口，脸有点红，轻声答：“说不准，伤口很深，要多注意。”</p>
顾沉光点头，略一思忖，追着问了句：“那能洗澡吗？”</p>
护士一愣，轻咳一声，答：“一周以内，最好不要......再说这时候也没地方洗澡呀。”</p>
顾沉光忽略她最后一句，只点了头：“谢谢，知道了。”</p>
这时南桪伤口包扎完毕，跳下床，把顾沉光拉到床上坐好，转身对护士说：“麻烦帮他也包扎一下，他腿上有伤。”</p>
小护士正在收拾医药箱，闻言轻轻一愣，又红着脸打开。</p>
“把他裤腿挽上去。”</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