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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间二人便走到了别墅的大门前。骆闻舟低沉不语，费渡皱着眉不知他这是怎么了，无言地相对而立片刻后，一直扮演听众的费渡才找到了话题，他说：“你是不是开学就高一了？”</p>
骆闻舟木讷地点了点头，费渡又继续问：“镇上没有高中吧？是不是要到镇外去上学了？”</p>
没有点头，也没有答复——骆闻舟绕到费渡身侧，抬起双手搭在他的肩上，推着他往别墅走去，嘴里轻声念着：“晚了，你回去吧……我明天再来。”</p>
费渡扭着头，不明所以地凝视骆闻舟的脸庞。骆闻舟被他看得直冒冷汗，脚步虚浮，索性停下来，沉着声音问：“你……想过出去吗？”</p>
“出去？”费渡转过身，面朝骆闻舟，疑惑道，“去哪里？”</p>
骆闻舟偏过头，不看费渡，盯着地面说：“去小镇外面。”</p>
被问的人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踮着脚步，再次移入骆闻舟的视线之内——费渡蹲**子，双手撑着下巴，仰视发问者，诚恳答道：“想，无时无刻不在想。”</p>
避无可避，骆闻舟只得对上了费渡的目光：那里有困倦的笑意，有无奈的悲意，还有昏暗路灯映照出的期冀。</p>
那一刻，骆闻舟笃定了内心的想法。他半蹲在费渡身前，郑重地说：“我会好好在镇外读书，也会用心记下镇外的每一寸风光，回来后便一一讲与你听，好吗？”</p>
一群聚在路灯周围的飞蛾，扑朔了本就晦暗的灯光，投射在费渡的脸上，亦飘忽了他素来浅淡的神情，唯有回答的声音明晰依旧。</p>
骆闻舟听到了，他说，好。</p>
3.</p>
苦夏转瞬即逝，金秋送来了凉爽。</p>
小镇一下子清静了不少——初升高的一帮熊孩子们都去镇外上学了，适逢节假日才能返乡。大人们说不惦念自己孩子那是骗鬼的话，但是也当真乐得几日没人捣鬼的安然。</p>
熊孩子之一的骆闻舟也难逃厄运。他过惯了镇子里安逸闲适的生活，本就不向往“外面”的生活，此前甚至说出过“与其在外上高中不如在镇子里扫大街”的混账话，结果自然是换来严父的一顿揍，附加母亲喋喋不休的念叨。</p>
但是自从得知费渡想要出去之后，到镇外读书便成为骆闻舟最期盼的事。</p>
不，准确来说，他期盼的不是去镇外的世界，而是他从外面能为费渡带来些什么。</p>
——城里的楼有多高，入夜后的世界有多喧闹；车水马龙的街道有多宽，行人们的衣服有多花哨……有太多太多骆闻舟曾经从大人嘴里听说，亦或是在电视里才能看到的景致，他看花了眼，也记乱了心，最后实在没有办法，只得将脑子记不过来的全都落在了笔头上。</p>
他一本接一本的记，记得比课堂笔记还认真，同学们都调侃道，骆闻舟这是要回老家给小媳妇报账去。</p>
骆闻舟听后也不恼，只是红着耳根说：“你们懂个屁！”</p>
他们这些“在外面”的人怎么会懂？有的人只能靠别人的转述才能“看”到外面的世界。</p>
而有的人，本有可以到外面亲自看世界的机会，竟然还不懂得珍惜。</p>
到了节假日，骆闻舟便会带着这些珍重的记忆回到小镇，在日头正足的时候加以整理，又在日落之后奔赴山坡的别墅前——只要美丽的大狗注意到门外熟悉的访客，门里的少年自会在薄暮时分打开大门，迎上为他而来的人。</p>
纵使多日不见，他二人也是毫无嫌隙，好似从未分开过一般：依旧是骆闻舟在讲——想不起来了就光明正大地拿出“小抄”，根据笔记上的提示回想被记乱的情景；费渡在听——他也不在乎对方讲得是井井有条，亦或是杂乱无章……讲完了一本又一本，最后掏空了骆闻舟的所有回忆，费渡却还是意犹未尽，讲的人只好“重播”一遍，竟全然不知自己无意识地给第二番的演绎加了戏说的成分，与第一番的讲述已经产生了细微的差别。</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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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在费渡眼底的是骆闻舟丰富的表情和动作，浮现在他脑海的却是外面多姿多彩的世界。</p>
“你想不想去外面看看？”</p>
骆闻舟问得小心翼翼，费渡见状分外怜惜，笑着宽慰他：“听你讲就挺好的。”</p>
费渡所谓的“挺好”并不等于好。他二人认识不过数月，相处的时间加在一起也就个把月的光景，但骆闻舟就是知道：对费渡而言，光听他讲并不算最好，能亲眼看到外面的世界才是真的好。</p>
因为语言能造假，阳光下清晰的笑脸也未必能当真，然而月色中的遗憾却是躲不过他的眼。</p>
“我想好了。”骆闻舟收拾着笔记，状似漫不经心地说，“假期到商业街打份短工，攒点钱买个相机玩玩的。”</p>
费渡听闻，脑子里倏地冒出好多想法：你不到十八岁谁雇你当童工？你作业写得完吗？你不是说父母很大方，给了你好多零用钱吗？你去打工了，还……来找我吗？</p>
他仅是过了遍脑子，就被自己狭隘的思绪吓住了嘴，最后只是讷讷地回了一个“哦”。</p>
骆闻舟扫了一眼费渡——秋魄皎洁，倾洒而下，照亮了他的脸——看见了他茫然无措之下的期望。</p>
“很晚了，我送你回家。”</p>
秋去冬来，转年临近春节之际，在外打拼的大人和读书的学生都返了乡，准备迎接一年一度最重要的团圆日。</p>
骆闻舟果真去商业街打工了——无非是给开店的邻里街坊帮帮忙，从而赚点美名其曰“压岁钱”的跑腿费——他有时候会一直忙到很晚，回家后再划拉几笔作业就已经累得睁不开眼，睡前还总是想着明天一定要去找费渡，睡醒后又发现手头的钱距离买相机还差很远，最后只得咬咬牙，继续去商业街帮忙。</p>
如此维持了将近两周，骆氏夫妇看着委实心疼，于是提前给了骆闻舟压岁钱，这才让他提前凑够了钱。</p>
骆闻舟兴致冲冲地拿着钱去等进城的车，来回来去又折腾了多半天，入夜后才抱着相机站定在费渡家门前。</p>
可是他看着关住别墅的雕花铁门，又突然觉得自己很好笑：费渡虽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活得像个深闺中的大小姐，但人家也是正经有钱人家的少爷，什么没见过。</p>
不过是一部不算最新款的胶片相机，他会稀罕吗？</p>
以及……骆闻舟想，一直是他一厢情愿地认定“费渡是大老板的儿子”，费渡自己从来没有说过——他也没有正经问过。</p>
他会稀罕的吧？</p>
他会的。因为他噙着笑走到骆闻舟的面前，看了看来人，而后又看了看人怀里的物件，真切地问：“相机买到了？”</p>
骆闻舟痴痴地望着费渡，回想自己有多久没见过眼前的人了，一时竟忘了回话。</p>
费渡也不催促，就这么静静地站在他的面前，大大方方地让骆闻舟看——直到他看够了，猛然意识到自己方才有多冒犯，羞赧地别过了脸，支支吾吾地补了一句“买了”，费渡才继续说：“真好，恭喜你，梦想成真啦！”</p>
骆闻舟就着别墅门前路灯的光亮，给费渡讲解如何拍照和装取胶卷，而后让他自己取景、对焦、按下快门键拍了几张照片，又提醒了一句注意查看底片剩余量，最后直接把相机和两卷新胶卷塞进了费渡手中，说让他玩几天的。费渡听闻好笑道：“你辛苦赚钱买的宝贝，自己还没捂热乎呢，放我这儿算怎么回事？”</p>
“咱俩谁跟谁！”骆闻舟蛮不讲理地哄道，“拿着拍拍院子里的花，拍拍家里的狗，回头我洗好了照片再给你送回来。”</p>
费渡摇了摇头，拖过骆闻舟的手，将相机和胶卷放回到上面：“给我也没有什么意义，你留好，多拍些照片给我看看就可以了。”</p>
骆闻舟低头瞥见了费渡被寒风吹红的手，心疼得忘了坚持，也忘了询问为何没有意义——他手里攥着相机和胶卷，用肩膀拱着费渡，让他赶紧回家。</p>
年后不久，小镇送走了在外拼搏的人，山坡上的那栋别墅又回到了门可罗雀的状态。</p>
骆闻舟还是会在节假日回到小镇，不过却减少了去见费渡的次数——摄影的消耗太大，他需要打工来维持供给。</p>
他赚来的钱，一部分用来添置摄影器材，另一部分则用于购买城里才有的吃食。</p>
骆闻舟不贪吃，只是他尝过、觉得好的，都想捧到费渡面前——景色虽然可以锁在相片里，但终是无法亲眼得见，可食物却可以让他亲自品尝得到。</p>
费渡劝他不要给自己搞得这么辛苦，骆闻舟笑着说不苦，只问费渡城里的甜豆好不好吃。</p>
“好吃，很甜。”他扯了扯嘴角，笑得却有点酸。</p>
可是你不来，无论多么动人的相片，也都是静止的；再甜的咖啡糖，嚼在嘴里也全是苦涩。</p>
一个春夏过后，骆闻舟不仅精湛了摄影的技巧，更了如指掌了费渡的口味，继而带回了更多精美的照片和偏甜的食物。</p>
暑假将在外求学的孩子们送回小镇，也将骆闻舟送到了费渡的面前。</p>
他看着脖挂相机、肩背大包、手提小包的骆闻舟，没问对方这是要干什么，只说了一句：“你又长高了。”</p>
骆闻舟咧嘴一笑：“你头发也长长了。”</p>
在那些过而未见的时光里，他们都发生了显而易见的变化，唯有心境未曾改变。</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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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闻舟说他要去拍摄星空，希望费渡作陪。看着他万事俱备，只差被邀请的人同意，费渡更是没有理由拒绝。</p>
于是他二人到山头支起了露营帐篷，费渡又看着骆闻舟将相机架到三脚架上，插好快门线，调整好镜头、对焦和曝光时间等等的数据……期间太阳彻底落下了山，天幕染了墨，随即点亮了星辰。</p>
费渡赞叹：“真美啊。”</p>
骆闻舟来不及对空感慨，而是俯首于取景框前，手指快速地按下了快门线上的控制器。</p>
星波流转，夜深风凉，费渡冷不丁地打响了喷嚏，吓得周围的虫儿都忘记了鸣叫——骆闻舟这才回过神，放下手中的控制器，将缩着肩膀的费渡安排到帐篷中坐好，又给他裹好毯子，让人在帐篷里等他。</p>
费渡苦笑：“你自己在外面拍照，让我在里面等着，那把我拉到山上有什么意义啊？”</p>
“不是怕你冷吗……”骆闻舟摸着后脖颈，讪讪地说。</p>
“哪有那么娇气。”费渡拉紧了身上的毯子，“这不是还有毯子吗？”</p>
骆闻舟倒不是觉得费渡娇气，只是认为自己放在心尖儿上的人自然金贵，拖着他来山里拍照是想同他共享美景，绝不是让他来这里受罪。</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