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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思思的及笄之年，恰逢武林大会举办之期。那时武林盟主还并非潘家潘裘，道方门还正如日中天，高山流水庄也是一方霸主。不久前血月圣教才刚被武林正道所清剿，邪派无以为继，正道则呈现繁荣昌盛之势，无数少年英雄层出不穷。</p>
钟老庄主老来得子，恨不得将这个独女宠溺得捧在手心里，对她的培养更是不遗余力，一心想要将这百年基业将来传到她手中。而钟思思也并未让他失望，不仅天赋极佳，还出落得美丽动人。老庄主早已做好了打算，整日派人去打听庄外的那些年轻才俊，只待挑一个入赘回来做女婿。届时他便可以退位让贤，在山庄内颐养天年，平日里享受怡孙之乐，好不悠闲快活。</p>
光是想想这样的日子，老人家便能开心到从梦里笑醒过来。</p>
对于武林大会，他却没怎么上心。高山流水庄虽然一直以来与世无争，但从骨子里却是傲慢的。要知道，大名鼎鼎的“天下第一庄”怎会屑于与那些“草莽之徒”为伍，去争另外一个不入流的“天下第一”？</p>
他不感兴趣，却不代表别人也一样。</p>
钟思思自小在庄内长大，极少有下山的机会。除了修习武功之外，平日里就像官家小姐一般教养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对于外面的江湖，她所知道的大多都是些传奇故事，或者是奇异见闻，因而对这天下英雄齐聚一堂的武林大会期待已久。</p>
于是她偷偷拿走了钟老庄主的英雄帖，修书一封，孤身一人溜下了山。</p>
闭关之中的老庄主听到这个消息后险些气得走火入魔，又足足在床上修养了大半个月才逐渐好转。高山流水庄的人虽然满世界搜寻钟思思的踪迹，但这丫头实在太过精明，一路上半点破绽也不露。想要捉住她，便如握住刮过的风一般困难。</p>
鱼儿入了江河，便再也见不到踪影，只能偶尔从路人口中听闻她走过的路、出过的风头，还有沿途留下的事迹。</p>
据说当年的钟思思美艳至极、风华绝代，琴艺绝伦、武功高强、光芒万丈，一出现便惊艳了整个武林。然后她便沉浸在了这外面的繁华俗世之中，不愿再回去了。</p>
之后的几年，她不紧不慢地和庄内玩着“你追我赶”的游戏，急得老庄主又愁白了几根头发。但对这个女儿又狠不下心来，拿她没办法。</p>
直到后来那件事情的发生。</p>
“什么事情？”莫小柯问道。</p>
沈般闭口不言，钟文和则面色不变道：“总之那时庄里出了一些事情，详细情况还恕我不能告知，否则恐怕反而会给两位公子招致灾祸。”</p>
总之，那一日老庄主急匆匆地带着庄内大半高手下山，留下乐叔看守山庄。在他忧心忡忡地等待半个多月后，等来的便是所剩无几的几个幸存的兄弟，气息奄奄的老庄主，以及精神恍惚、怀有身孕的钟思思。</p>
沈般便是她肚子里的那个孩子。</p>
没过几天后老庄主病逝，钟思思继承庄主之位，高山流水庄损失大半高手，自此一蹶不振，封庄归隐，暂且避世。而六年之后，钟思思也因病去世，钟家的血脉只剩下了沈般一个。</p>
包括钟文和在内，高山流水庄如今的中坚力量都是后来被钟思思带回来培养的孩子。花韵和花沁是堂姐弟，家里被流寇追杀，所幸被钟思思救下。花慕出身罪籍，在流放的路上遇见了钟思思。而钟文和他自己则是自幼无父无母，混迹在难民之中，整日在死人堆里扒能吃的东西来果腹。</p>
所以钟思思对他们每一个人，都恩同再造。为报答这份恩情，守着沈般、辅佐他成为庄主，似乎是件理所当然的事情，至少在此之前从没有人怀疑过。</p>
沈般的加冠之日，原本便该是他继承高山流水庄庄主之位的时候。可他们等来的却不是守得云开见月明，而是沈般面无表情的一句“我要离开高山流水庄”。</p>
“原本是想先知会你们一声的，后来怕你们早做准备，到时候走不脱，所以也只是想了想。”</p>
钟文和：……你还**聪明。</p>
莫小柯眨了眨眼，缓了好一会儿，才总算是理清了这前后的因果关系：“那你既然在这儿过得自在又舒坦，继承庄主之位也是名正言顺众望所归，那你为何偏要走呢？”</p>
沈般想了想道：“我可以告诉你，但你需要发誓不对别人说才可以，发毒誓。”</p>
莫小柯：“……我照做便是了。”</p>
顾笙刚想要跟着一起，举起对手却被沈般给拦了下来：“不要随便发毒誓，好像是自己在诅咒自己一样，太不吉利。”</p>
莫小柯：“……”</p>
钟文和在一旁嗤笑了一声，然后道：“高山流水庄以琴艺为一绝，音波术更是天下间独一无二的奇绝武功。只是想要学音波术，便必须修习太初心法为辅。”</p>
对普通人来说，不同源的内力进入体内是无法收为己用的，只能等它自行消散。太初心法却包罗万象，可兼容外力，绵长悠远，稳定平和。在修习之后，不仅能够化用别人的内力，甚至在毒物进入体内后也能被其化解一部分。沈般年纪轻轻便能挤入一流高手之列，即是因为内功基础要比旁人要更加深厚。</p>
“明明是不可多得的绝世神功，却偏偏有个不识货的玩意儿，把珠玉看作鱼目。”</p>
太初心法只有一个难以回避的缺陷。</p>
它的作用太过霸道，无论是什么力量都被它能化为己用，所以在此之后便无法修习其他的功法。</p>
“这倒是和我道方门的道天诀正好相反。”莫小柯喃喃道，然后总算是回味过来：“莫非你要说自己离开高山流水庄的原因，就是因为不想学这两门武功？”</p>
“嗯。”沈般认真地点了点头。</p>
莫小柯：……</p>
上次他听到这样的话，还是在山下的书塾里，一个鼻涕都没擦干净的小崽子气哼哼地说要离家出走，因为爹娘逼他跟着镇上的账房先生学珠算。</p>
“因为太初心法太过霸道，什么都能收为己用。想要改学其他功法，需要找一本比他更霸道的秘籍，才能重新梳理经脉。而成功之后，我现在的武功就废了。”</p>
这样的功法不是没有，但大多被各大门派视为机密，否则他也不会先从四大家族的藏书阁下手。</p>
莫小柯：“换句话说，你这样大费周章的，就是为了废掉自己这几十年来修炼的功夫？”</p>
沈般：“嗯。”</p>
你是不是小时候撞树上给撞傻了。</p>
“……钟庄主，你若是想揍他，我可以替你代劳。”</p>
他这辈子还未听过比这更任性妄为的话，还未见过比这人更没事找事的**。</p>
“还是莫公子明事理。”钟文和点了点头：“下手还需狠些，不然算不得教训。”</p>
顾笙在旁边听得哭笑不得，他总算是明白了沈般对鬼毒书的狂热是从哪里而来，为何会跟了他一路到道方门，又为何会轻易放弃。不知怎的，他脑海中突然冒出了一个极为荒谬的想法：“沈兄不愿学音波术，莫非是因为不喜琴技？”</p>
话一出口，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p>
“这怎么可能。”莫小柯也觉得这猜测太过匪夷所思，结果一回头看到沈般忽然变了的脸色，心里“咯噔”一声。</p>
还**真是因为这个。</p>
道方门的师兄弟两人一时间只觉得风中凌乱风雨交加风雨飘摇。</p>
天下间竟然真有这样的笑话。</p>
有爱剑成痴罗不思，潜心修炼剑道二十年终于超凡入圣无人能敌。却也有沈般这样，对自己修习的功法嫌弃到要自废武功，却偏偏修为还胜过万千高手的。更气的是，他俩刻苦修炼了一辈子，还都是那被胜过的万千之一，而且连高手都算不上。</p>
这世上身在福中不知福的人，怎么就那么多呢？</p>
一旁的钟文和冷哼了一声，看向一直被沈般背在身上的箱子：“把你的琴拿出来。”</p>
“不要。”</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