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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方澄打开来按掉。</p>
环顾整个房间，除了乱点、小点，也没什么特别。方澄更适应这种环境。他坐到沙发上，掏出作业本写习题。单蕊吃完饭，也坐在对面写。两人没什么话，或许是尴尬，也或许是默契。方澄不提及她的家庭，她也没有说。她感谢方澄给她留有一份尊严。</p>
两人并头做着作业，时间仿佛很漫长。导致单蕊妈妈徐惠芳进来的时候，他俩都没有察觉。女人打开家门，第一眼就看到家里有陌生人在。单蕊是从不把人往家里带的。徐惠芳将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她看出这个孩子的不凡，尽管他穿了一身旧校服，却模样俊俏、气度如华，并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她谨慎地问了一句：“你同学在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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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蕊吓了一跳：“妈，你怎么回来了？”</p>
单蕊仓促地收拾作业本，面色尴尬。徐惠芳四十多岁的人，皱纹已经很深。她梳了个低马尾，染得棕黄的头发因为掉色显得脸色更为憔悴枯槁。一身工作服裹着精瘦的身子，皮肤像缩水一样挂在松弛的肉上。</p>
女人一笑：“嗯，回来拿东西。”</p>
母子俩有着很深的默契，单蕊跟上去，两人关在房间里说私话。</p>
方澄隐隐约约能听到女人们的声音。</p>
“只有三百块钱？他不肯再给了吗？”</p>
“嗯……可能爸爸也比较困难吧？”</p>
“他困难？他是没有心肝。”</p>
女人平静地问：“你上楼去了吗？”</p>
“没有……”</p>
“是不是叫你放下就走，也别按门铃？”</p>
单蕊憋着眼泪没说话。</p>
女人沉默许久：“算了，我们也不指望他了。就当他死了，你以后也别去那边要钱。”</p>
“妈——”</p>
“你还要去，就别给我回家。”</p>
单蕊噙着眼泪，徐惠芳却毫无波澜，她仿佛已经习惯了，计算着所剩无几的那点钱：“数学竞赛就不要参加了，我没有钱给你交报名费。吃饭可以从家里带，还有一千块，如果我们紧凑一点，还是能够过去的。”</p>
单蕊沉默着没说话，徐惠芳摸着女儿的头：“忍一忍吧，谁没有不好过的时候呢？下个月我夜班的钱发了，就好过一点了。忍忍吧。”</p>
她像对女儿说，也像对自己说。</p>
单蕊的眼泪啪得一下就落下来了，母亲没有骂她，也没有责备她，只是这几句安慰的话却让她更加难受，难受得要死了一样。</p>
接着两人又计划了一下，买米买油多少钱、电费水费多少钱，抠抠算算，捉襟见肘。徐惠芳皱着眉头上夜班去了。</p>
单蕊默默地走了出来。空气里泛着一种粘稠的悲哀。</p>
女孩的心凉凉的，脸上还留着潮湿的水痕。就这样狼狈不堪地暴露在方澄面前。</p>
方澄望着她。</p>
其实数学竞赛的事，单蕊筹划了许久。班主任也是力荐她参加的，徐惠芳一开始很赞成，毕竟这是升学的一大主力，如果成绩好的话，提前被重点大学录取也不是没有可能。</p>
徐惠芳赞成的前提是，单蕊能够从那边拿到一笔钱。</p>
如今钱没拿到，竞赛自然也就泡汤了。</p>
单蕊苦笑了一下，对他说：“你看，你看到了。有些人生来就可以得到一切，钢琴、鲜花、父母的爱、良好的家庭和教养。有些人生来却什么都没有，永远陷在污泥里，永世不能翻身。”</p>
“为什么呢？为什么你们可以轻而易举，毫无道理得到一切，而我不行？我连改变命运的力量都没有。”</p>
“就那么一点，就差那么一点了我都做不到。我能怨谁呢？我谁都责怪不了。我能怪我辛辛苦苦上班赚钱的妈妈，还是无情无义不负责任的爸爸？还是这个窘迫难堪的家？我就是生在这个家的，没法改变。缺失永远都是缺失，天生残疾，我接受了。我只是责怪自己，我为什么没有能力改变一切？我为什么还是这么无用、这么懦弱，我为什么保护不了她，你能明白吗？”</p>
“我能明白你这种感受——”</p>
“不，你不明白。没有人能明白我，明白那种难受。只有我自己慢慢体会，慢慢煎熬。”</p>
方澄有些想哭，他不知道他为什么想哭。他很少哭。可是他现在想为单蕊大哭特哭一场。无言的难过袭来，他想抱紧她，想保护她，他要保护她一辈子都不受伤害，正如保护曾经那个弱小无助的自己一样。</p>
后来单蕊有过一次问他：“我一直想要问你，有一个有钱的家庭是什么样的感觉？”</p>
方澄说：“那不是我的家。我家很破，也很旧。吃得也没这边好。不过那也不是我的家。我没家。”</p>
单蕊惊奇地看向他：“那你现在的家呢？”</p>
“现在？现在就像关在一个华丽的空屋子里。你拥有满世界的财富，但是心里空荡荡的。有钱，没爱。”</p>
单蕊道：“那你知道有一个没钱的家庭是什么样的感觉吗？”</p>
“那就是家徒四壁，捉襟见肘，你每花一分钱，每走一步路，都战战兢兢。你住在囚牢里，没有自由，连和命运谈判的权力都没有。没钱，爱也被剥落稀释干净了。有的只是铁栏铸成的囚牢，你住在里面，满目荒凉。”</p>
方澄笑她：“你写诗呢！”</p>
他张开双臂，单蕊跳到他的怀里。</p>
从那一刻起，他发誓，要保护单蕊一辈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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