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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觉醒来，四下黑暗。</p>
阳春下意识伸出手，只触到冰冷的石壁。</p>
原来，又回到熟悉的石室。</p>
只是这一回，空气里除了腐朽的气息，还多了浓重的血腥味，以及一股恶臭。</p>
很快，阳春反应过来，还是那间石室——</p>
尸体可能还没来得及收走。</p>
人总是在确认情况之后，生发出比未知时更强烈的恐惧。</p>
当阳春咬着牙摸索过去，触到那湿冷的人体，还有某种正在蠕动的生物时，所有强制的镇定都分崩离析，取而代之的，只剩一声高过一声的尖叫。</p>
她居然也害怕了，她以为自己从不会怕。</p>
然，她再怕，也没有人来。</p>
不会有人来的。</p>
回声过后，也只有她一人，还有几具尸体。</p>
太过安静了，安静得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还有四下里细细的蠕动、咂食的声响。</p>
阳春靠着石壁坐着，像失去牵引的木偶，没有一丝反应。</p>
半晌，那具瘦小的身躯终于战栗，泪水喷涌而出——</p>
要有多恨，才会把人送到这里来？</p>
多年来的委屈，愤怒，以及希望被无情戳破的绝望，都随着一声声悲恸的哭号爆发出来。</p>
往事亦一幕幕浮现……</p>
八岁那年。</p>
当那个男人终于一去不返，母亲自此郁郁寡欢，最后死在一棵花树下。</p>
那是一棵很高很大的花树，落下的花瓣盖住了母亲的身体和脸。</p>
当她们找到她时，她瘦骨嶙峋的身躯，早已在花色与芬芳中，失去往日的温度。</p>
“无雪，想哭的话，到姨母怀中来。”</p>
她看着母亲的脸，从容，平和，闭着眼睛，一如酣睡。</p>
“母亲她，在树下睡着了吗？”</p>
姨母强忍住泪水，将她揽入怀中，哽咽道：“你母亲她……一定是梦到你父亲了，他们一起变成了花瓣，随着风飞呀飞，最后变成了天上的星星……”</p>
阳春静静听着，不戳破姨母的谎言。</p>
这个可爱的女人，当母亲整日整日站在那棵树下，痴痴等着那人，都快忘了她这个女儿，唯有她记得给房间点上一盏灯，好让自己不被梦魇惊扰。</p>
而她的母亲，每天如同魔怔，日出时分，就到那棵树下，一等一整天，直到日暮。</p>
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年复一年。</p>
她每日给母亲送饭，那个白裙飘飞的女人就转过身来，眼中是深深的悲哀和绝望，那种悲哀，那种绝望，仿佛一张无形的网，把年幼的她也拉进深渊。</p>
年幼的她满眼惊恐，下意识退后一步。</p>
转而，她又用一种复杂的爱和怜悯，看向她的母亲。</p>
她一定是太爱他了，爱到迷失，爱到疯魔，爱到忘了自己的女儿。</p>
最后，她的爱也带走了她——在当初送走他的那棵花树下，郁郁而终。</p>
父亲缺席，母亲沉溺于悲伤，让小阳春表现出远超同龄人的复杂和早慧，她甚至反过来安慰姨母，说出一个八岁孩子本不会讲出的话：</p>
“她是解脱了，活着的人，就不要伤心了。”</p>
本该是天真的年纪，对现实冷静的近乎无情的剖析和洞悉，让她的姨母南凌恍了神。</p>
南凌感到心疼和害怕，自此，更加爱她宠她，希望可以唤回一个孩童该有的童稚和天真。</p>
她也确实度过一生最快乐的几年，内心光明得如同她的名字。</p>
然，十五岁的元宵夜，她终究还是失去了这世上唯一爱她的人，她本想随她一起离去，却还是决定肩负她的嘱托，在这偌大的世间，龋龋独行。</p>
她以为自己可以的。</p>
她告诉自己不要哭。</p>
所以，即使摔断肋骨，独自一人走出百里长的黑暗隧道，她没有哭；即使被乌香逼供，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她也没有哭。</p>
可如今，得知将她送到这人间炼狱的，是她唯一的亲人、最后的希望——她的父亲，她一生积攒的所有勇气、所有坚强，终于土崩瓦解了。</p>
除了彻彻底底大哭一场，再无办法。</p>
反正，在这黑暗之中，她看不到自己的泪水，哭与这死人听，也没什么关系。</p>
哭一场，只需要彻彻底底大哭一场……</p>
不知哭了多久，也许是几个时辰，也许是几天，更要命的问题来了。</p>
先从指尖开始，似有蚊虫叮咬的细微痛觉。</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