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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桥说着轻轻一挥手，解开了对谢温书的禁言。谢温书刚刚还在对顾桥破口大骂，仿佛与他有不共戴天的仇，现在有了余容吸引仇恨，立刻倒戈，一揽顾桥的胳膊，嚷道：“你疯了吧，他一个外人你和他说这些干什么，你在这儿告诉他，他转头就去嚼舌根，有你好受的。”</p>
吵完顾桥，谢温书又恶狠狠地瞪了余容一眼，仿佛和余容有什么深仇大恨一样。余容也不知道他这个嚼舌根的判断从何而来，被谢温书强烈谴责和不信任的目光瞪视，竟然产生了一丝微妙的心虚，他摸了摸鼻尖，对着一个小孩，实在是无话辩解。</p>
“你太没礼貌了。”顾桥按住谢温书的手，“他是老师的朋友，也是阴间的贵客。”</p>
谢温书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让余容几乎怀疑他要把眼珠子翻出来，哼了一声，开腔骂道：“你放……”</p>
话音未落，那个OK绷已经重新出现在了谢温书的嘴上。谢温书这个人看来十分油盐不进，软硬不吃，刚刚才被堵过嘴，一点教训都不往肚里放，还是张嘴屎尿屁。顾桥这个法术已经使得很纯熟，几乎瞬息之间就完成了，应该也不只用过一次两次了。</p>
余容这才开口：“放跑了什么鬼，很危险吗？”</p>
“完全不危险。”顾桥坦诚地说，“她是一名预备鬼差。”</p>
余容怔了怔，由于和谢必安私交相对好一些，地府诸多职业中，鬼差他是最了解的。鬼差也叫阴差，无常鬼，是冥界接引人，负责引渡无法自行找到冥河的魂魄，以及抓捕一些危险度不高却危害阴阳秩序的鬼魂。</p>
鬼差大致可以分为三个等级。鬼差中的管理人员，以谢必安和范无救为首，数量应该不超过二十个，谢必安偶尔提起那些鸡零狗碎，名字总是翻来覆去的没什么花样。其次是各个地区的负责人，有三百余个，他们一般统领着当地的普通鬼差，有点权力，但比不上管理层。</p>
最多的是普通鬼差，如果把抓鬼比喻成发传单，这些普通鬼差才是在艳阳天里站在大街上点头哈腰的，看顾桥和谢温书的样子，应该都是普通鬼差。</p>
预备鬼差并不属于鬼差，事实上预备人员最后能不能成为公务员，成为哪一类公务员，都没有定数，说某个鬼是预备鬼差，只能说现阶段比较受鬼差这边的管理层青睐，日后具体会被分派到哪个“部门”，那都是说不好的。</p>
余容听过谢必安提起几次被人抢走了自己看上的预备员的事情，却没有见过真正的预备鬼差，要成为预备公务员是很难的，像谢温书这样属于在人间尚未作恶，又遇到了天大的好机会，才能直接跻身鬼差行列。</p>
而普通的鬼想要留在阴间从事公职，通常需要有大功德、大影响力，或者愿意经过地府复杂的选拔流程，后者在初步筛选之后的选拔过程中被称为预备人员。但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地府都绝不会允许有重大污点的人成为公务员——毕竟在地府当公务员也和当神仙没差多少，即使是一个普通的鬼差，手中也掌握着能杀掉一个脆弱灵魂的能力，他们必须慎重再慎重。</p>
所以顾桥说这个人完全不危险是有根据的，如果她危险，那她就根本不会成为预备鬼差。</p>
“预备鬼差本来就有出入阴间的福利吧。”余容回忆着谢必安曾经和他说过的事情，问，“怎么会是你们放跑的？”</p>
“说来话长。”顾桥说，“您应该也知道，预备鬼差能够享有的通行时间是有限的，仅仅是为了让这些鬼能够偶尔看看家人而已。毕竟恋慕亲缘是人之常情，他们还不懂得控制自己，如果不加限制，很容易就会在人间逗留太久，与活人长时间共处，害人害己。”</p>
余容颔首，他虽然没有听谢必安说得这么详细，但自己多少也想到过这层原因。</p>
顾桥脸上露出一层薄薄的羞惭，说：“我不听老师劝诫，擅自为预备鬼差开方便之门，才酿成了这次的祸端……”</p>
顾桥虽然只是一介普通鬼差，但还存在另外一个身份，那就是谢必安的亲传徒弟。</p>
如果把鬼差这一行当比作学校，顾桥就基本等于校长儿子，老师尽管是老师，对校长儿子也是不敢得罪的，所以某种程度上来说，顾桥在鬼差里还是很有话语权的，提出一些小小的要求不成问题。</p>
大约两年之前，顾桥接引了一个女鬼，女鬼名叫徐月明，死于车祸，无关阴谋，但死时阳寿未尽，顾桥查阅档案得知，徐月明本来应该寿终正寝，享年八十一岁，那天的死亡完全是意外——她想救助公路上的一只流浪猫，适逢有一位大车司机公路撞鬼，惊慌之下，造成了这场事故。</p>
但即使如此，徐月明也不能还阳，尽管按照正常的轨迹她应该活更久，但很多时候气运如此，并不是地府能横加干涉的，只是看在徐月明横死的份上，打算给她安排一个投胎的好去处。</p>
根据顾桥的描述，这个徐月明是那种典型的“小羊羔一样的善良”。</p>
卡夫卡有一句名言，在乱世中的悲剧，归根究底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邪恶太了解善良，而善良却不了解邪恶。</p>
这种善良的人就像天真的小羊羔，完全不理解狼为什么要吃肉，邪恶的东西为什么存在，开朗、乐观、对外界挥洒自己的善意，也盲从、愚昧，一味追逐别人所说的正义的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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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只小羊羔出生在杭州的家庭，双亲本来只是普通老师，家境一般，但对徐月明的保护很好，没有让她小时候吃过苦，二十二三岁的时候，徐月明初入社会就成了拆一代，没有因为钱发过愁。二十四岁的时候就和自己的男朋友结婚了，婚姻和睦，还有了一个儿子。</p>
今年徐月明的儿子刚刚好是七岁，余容听到这个数字的时候心里仿佛被拨弄了一下，他想起自己做的那个梦。</p>
顾桥发现余容的神情不对，停了停，说：“余容大人，怎么了？”</p>
余容并不想和一个陌生人宣扬自己的故事，摇摇头：“没事，你继续。她的儿子今年七岁，然后呢？”</p>
“这个七岁的小儿子是徐月明唯一的心结。”顾桥说，“我之前说了，她是个没什么主见的小绵羊，和她的男朋友也没有天雷勾动地火的感情，就是顺势而为的结婚，父母不需要她费心赡养，和朋友又关系单纯，她在人间其实没有太多眷恋。唯独这个儿子，她怎么也放心不下。”</p>
徐月明的儿子是典型的10后，连名字都是四个字的组合，叫周徐有阳。有阳从小就被徐月明宠爱大，是个延续了小羊羔血统的男孩，不缺钱不缺爱，所以也不自卑，有礼貌有修养，从来不欺负别人，本来是一个不需要操心的孩子，但有一点不好，那就是免疫力太差了。</p>
顾桥曾经偷偷跟着徐月明去看过一眼有阳，看上去并不病弱，但一旦运动起来就暴露出问题所在，没法和同龄的孩子玩到一起去，也相对好静，能坐着绝不站着，如果周围的人得了感冒，不出两天他必然就会被传染，尽管没有大病，却仍然不让人省心。</p>
徐月明记挂这个儿子到什么程度？就是地府给她安排了一个好来生，她都婉拒了，只想能在地府做个小公务员，好好看着自己的儿子平安长大，再考虑自己的下辈子。</p>
徐月明虽然算不上聪明，但毕竟一辈子良善，地府的核查没有从她身上找到什么污点，很容易就通过了，她三天两头就往人间跑，很快就把有限的假期用光了，那时候开始，徐月明开始有意识地接触顾桥。</p>
徐月明的演技实在是很拙劣，顾桥一眼就看出她有所求，但出于想看看徐月明目的的考虑，他一直没有声张，不久之后，徐月明就吐露了自己的目的。</p>
她想能够多去人间几趟，多看看周徐有阳。</p>
顾桥在她几次恳求后才松口，并且跟踪她去了人间，发现徐月明只是远远地看儿子几眼之后才逐渐放下心来，后来就开始屡屡给徐月明开方便之门。她也从未辜负过顾桥的信任，从不耽误回来的时间，也从不招惹麻烦。</p>
一直到昨天，寒衣节，顾桥没空陪着徐月明，再加上两个人已经有了信任基础，就由她去了，没想到就是这么一松懈，就出事了。</p>
徐月明再也没有回来，如果满一天她还不出现，顾桥就不得不把这件事上报了，而徐月明会因为擅自离开地府而失去在地府做鬼差的资格，下一步是被通缉通告，如果徐月明回来的话会被遣送投胎，但如果徐月明依旧没有回来，地府就会派人前去抓捕，甚至问责顾桥，在其中帮过几次忙的谢温书也难辞其咎。</p>
可以说徐月明这次的做法是弃朋友于不顾了，顾桥说到这儿，叹了口气，说：“其实我不信她是故意的。我想她应该有什么苦衷，毕竟这么久相处下来，她是什么样的人，我都看在眼里。”</p>
顾桥这句话说得确实没有问题，余容不会觉得他是轻信了谁。伪君子能够伪装一时，但是不可能伪装一世，即便她来阴间之后多有隐瞒，但是生时的一桩一件都是最好的见证，既然地府的调查下说她是个好人，那她肯定就是个表里如一的好人。</p>
除非她心里是个大坏蛋，却一直在做好事，但是这又怎么可能呢？一年两年、五年十年也许可能，三十年可能吗？</p>
这时，谢温书嘴上的禁言终于又解开了，顾桥甫一沉默，谢温书的声音就横插一杠进来，大声骂道：“都怪你，要不是因为你，老子怎么可能帮这种货色，现在好了，她自己跑了不算，还得连累你和我，她算个什么东西！”</p>
余容就已经够野蛮，却仍然受不了谢温书这个阴间杀妈客的劲儿，一脚踢在他**上，骂道：“你再骂人我把你的头打飞。”</p>
谢温书被他踢了一脚，一步趔趄，差点摔倒，气得要和余容拼命，余容一只手按住了谢温书的大脑袋，对顾桥说：“这件事不算你的过失，去和谢必安好好讲，他不会生气的。”</p>
跑了一个鬼魂对于整个地府来说实在不算件大事，何况这个鬼魂没有什么劣迹。</p>
谢温书瞅准这个时机，一口咬在了余容的虎口上，说：“我呸，告诉谢必安干什么，我俩要去把那个**养的老女人抓回来，然后把她好好收拾一顿，让她知道错字怎么写！”</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