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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我送给她的。”傅庭说，“其实也不是你遗失的，是她自己从你那里偷来的。因为她喜欢我，想要拥有我的东西。她做过很多这样的事情……”他将茶抿尽了，自己也一时停顿，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在不久前，她得知自己要被处死的时候，把玉佩还给了我。她说，我把属于你们的东西，都还给你，求求你原谅我这些年做的事。”</p>
元瑾沉默了。</p>
“我本来……以为我是极其厌恶她的。”傅庭的声音突然有些压制不住的感觉，“但是，当她刚生了我的孩子，跪在我面前的时候，我突然又心软了。她这么多年，一如既往的爱着我，甚至我，都做不到她那样……我想没有人会不被打动。我无法，眼睁睁地看着她死。”</p>
元瑾也喝了口茶。</p>
徐婉是薛闻玉下令处死的，他可能从朱询的口中，得知了某种事情，不然他不会下这么多命令，比如说流放曾经陷害萧家的人，比方说将她的封号拟作丹阳，又比方说，直接下令处死徐婉。</p>
他并不觉得这是个女人，或者还是个孩子的母亲，他下令处死有什么不对。</p>
元瑾知道，她怎么会不知道，薛闻玉做这些事，都会有人告诉她。但是她没有阻止，她没有这么良善，对一个前世以虚伪面具跟她相处，并且像一条养不熟的毒蛇那样，随时准备咬她一口的女人有什么同情。不好意思，她真的没有。</p>
她甚至，就是默许这个指令发出去的。</p>
但是从她的角度出来，和傅庭的角度出发，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结果。</p>
“傅庭，你之所以得以保全官职，是因为你救了五叔。五叔感恩于你，我也惦念着在萧家罹难的时候，暗中帮了萧家不少。”元瑾说，“但是我与徐婉，是私人恩怨。不应该是你插手的。”</p>
傅庭却突然苦笑说：“可是阿瑾，一个男子，若是对给他生儿育女的妻子置之不理，也枉为人夫了。”</p>
他站了起来，在元瑾的面前跪了下来，他说：“长公主，我这辈子……没怎么跪下求过人。但是，能不能求你看在我保萧家一脉的份上，饶了徐婉一命。”</p>
元瑾沉默地打量着他。</p>
这的确是，她第一次看到傅庭在她面前跪下。</p>
若是以前，她肯定会非常生气，气到跳起来打他也未必。但是人的立场始终是不一样的，徐婉对不起她，却未曾对不起傅庭。所以说，纵然他可能不爱徐婉，但也为之心软了。“</p>
她淡淡地开口了：“傅庭，我很了解徐婉。我明说我绝不会放过她，但是由于你的求情，我愿意给她一个机会。不过——”她抬起头说，“你把她叫过来，我同她单独说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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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徐婉被宣了过来。</p>
她穿着一件月白色的缎袄，依旧是一如以前的清秀温婉，楚楚动人。许是初为人母，更有一分从前没有的风韵。</p>
但是当她看着端坐在座位上喝茶的薛元瑾时，仍然变了脸色。</p>
她最终还是跪下，给元瑾行了礼：“长公主殿下安。”</p>
元瑾只是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就笑道：“坐吧，想来哺育孩子甚是劳苦，别累着了你。”</p>
“殿下关心了。”徐婉道，“只是家中一切都有乳母照料，是不必妾身操劳的。”</p>
看徐婉仍旧容颜娇美，气色红润。就知道肯定是被人照顾得无比周到的。</p>
“今日找你来，是为了一桩过去的恩怨。我想，你也清楚是什么。”元瑾轻声说，“当年你在丹阳县主所食的汤圆中下毒，最后将她害死。这事——你可还记得？”</p>
徐婉嘴唇一咬：“殿下说什么，怎么扯到了昔日的丹阳县主身上。”</p>
元瑾冷笑，而面容依旧如少女般甜美，这让徐婉想到了萧元瑾过去，无数次用这样的神情，残酷地对待她的敌人。“你装什么傻，你早就知道我回来报仇了，不是吗？你早知道——我就是丹阳县主了！”</p>
元瑾站了起来，脸色上带着淡淡的微笑：“其实我一直在想，究竟是谁想要我死。是你徐婉，还是顾珩，甚至是朱询。”</p>
元瑾继续道：“后来我想明白了，你们大概……没有人想要我活下来吧。”她转过身，目光如刀，“今天我回来，就是来报仇的，拿回属于我的一切！”</p>
徐婉被身后的嬷嬷，强压着又跪到了地上。</p>
她的眼中满是怨毒，无论她怎么样，只要她薛元瑾面前，她永远屈于她之下。过去如此，现在如此，恐怕，将来更是如此。索性了，她还不如豁出去，将心里话说个痛快！</p>
“对！是我杀了你，你又能怎么样呢！”徐婉冷笑说，“你以为你就很正义了么？从小到大，你真的将我当做你的闺友，不过是个跟班，是个应声虫。我多恨啊，明明是你犯的错，可是大家只责骂我，所有人都不敢说你半句。”</p>
“每当如此时候，我都会护着你，最后没有人敢骂你——你为何不记得这个？”元瑾漠然说。</p>
“那又怎么样！”她大笑，“这又有什么改变吗？只要你在我身边，你的容貌、家世，什么都胜过我。哪里有人注意到我？就连我喜欢的男子，都爱的是你。我若是不去偷、不去骗，不去使计策，那这些东西永远都不是我的。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傅庭娶你，看着你拥有一切！”</p>
“那我又何曾对不起你？”元瑾冷漠说，“你想要的，我会尽量给你。即便我没有，我也会为你找来。你以为，我真的完全不知道你做的事么？只不过是我没有管，因为你必须要得到一些什么，才能让你消停。不过这却是我错了——你永远都不会消停。除非，你死。”</p>
元瑾笑着走近她：“你现在还耀武扬威，不过是觉得，我心软，不会杀你，对吧？”</p>
徐婉眼中闪过一丝不容易察觉的慌乱。</p>
元瑾轻轻地拍了拍手，宝结便走了进来，她端的托盘上，放了两个瓷瓶，一只白色，一只黑色。</p>
元瑾道：“不过，我念着多年的姐妹之情，倒也不妨，给你这个机会。”</p>
徐婉看着托盘上的两个瓷瓶，突然有了一丝奇怪的感觉。</p>
“白色这只瓶子，是毒酒。”元瑾说，“喝下去就会毙命。而黑色这只瓷瓶无毒，喝了无事。我这人见不得我的仇人百年好合，所以你选了一个，剩下的那个，会是傅庭的。”</p>
她再次将这个选择，说得清晰明了：“只看你是选择他死，还是你死。”</p>
徐婉盯着那两个瓶子，表情明显地错乱起来。</p>
死……还是不死？</p>
她爱傅庭，毋庸置疑，她真的很爱他。可是她也爱自己，她也不想死，她想活下去。</p>
她刚生了孩子，她死了，孩子怎么办呢？傅庭养得好孩子么？不，他肯定会再另娶，他怎么会照料得好孩子。</p>
是的，他肯定照顾不好孩子！</p>
可是，让她选傅庭死……她也舍不得……</p>
她抬头，目带怨毒地看着元瑾。</p>
然而这样的目光，对于元瑾来说根本没有杀伤力。她只是一笑问她：“想好了么？你若再犹豫，便来这个机会都没有了，你只会必死无疑。”说着，她对身边的嬷嬷使了个眼神，嬷嬷立刻去拿起那白色瓷瓶，似乎要给她灌药的样子。</p>
“不！不要！”徐婉冲过去，飞快地抓起了那瓶黑色的，立刻就灌了下去。</p>
在这个关头，她甚至没有一丝犹豫。</p>
元瑾似乎有些惊讶：“你竟然选了傅庭死？”</p>
“不是的，我是为了孩子。如果我死了，傅庭肯定养不好孩子。再者，再者，他本来就说过他不想活……不怪我，怎么能怪我呢。”徐婉喃喃地说，她突然又抬起头，恨恨地道，“薛元瑾，你真是个狠毒之人，非要让我杀了傅庭才是，对么？你便是要害我们夫妻两个……你从来都是这么狠毒……”</p>
元瑾已经不用再听下去了，这一切，正和她预料的一样。她喝了口茶说：“傅庭，你还不出来么？”</p>
徐婉瞪大眼，才看到傅庭从屏风后走出来，他看着她的眼神是麻木冰凉的，而在此之前，她刚生下他的孩子的时候，他看她的眼神是温柔的。恐怕他刚才在屏风后面，已经什么都听到了。</p>
傅庭什么都不再说，只是对着元瑾拱手道：“这次打扰长公主了，望长公主，就当我没有来过吧。”</p>
他说完就退了出去，一眼都不再看她。</p>
徐婉立在原地，一股冰冷自脚心而起，让她如坠冰窖。而同时，她的肚子也绞痛起来，她瞪大了眼睛，看着元瑾：“你……你……”她掉反了瓶子，她竟然，做了这个花招。</p>
元瑾一笑：“若是你选了傅庭，我还敬重你一个情深义重，饶你一条性命。实在是可惜了，你却选择了自己活着，现在……”她站起来，走到痛得在地上扭曲的徐婉面前，轻轻说，“你不仅失去了傅庭的爱，你还没有了性命，你什么都没有了。这是什么感觉？”</p>
徐婉已经疼得说不出话来了，她的脸发青扭曲，浑身都在冒冷汗。</p>
元瑾挥手，示意嬷嬷把她抬下去，可别死在她这儿，晦气。</p>
元瑾继续喝茶，过一会儿之后，嬷嬷才来禀报：“……殿下，她已经死了。奴婢裹了草席，叫人拖出去扔了。”</p>
元瑾轻轻地嗯了声，打开了白色的那瓶，将它浇在了那盆兰花身上。</p>
不久后，兰花根部就迅速地枯黄。</p>
她就根本没想过，让徐婉活下来。</p>
就让她觉得自己选错了吧，到死的时候，还得悔恨，她是有两全其美的机会的。</p>
元瑾静给自己倒了杯茶。</p>
她静静地看着外面的大雪。</p>
她突然觉得很寂寞，这种寂寞跟以往不同，是心中空了一块东西，用别的无法填补。</p>
她很清楚那是什么，可是她能有什么办法。</p>
她闭上眼，静静地枯坐着，而窗外，正是大雪弥漫的时候。</p>
雪寂无声。</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