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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日沉西方,清凛的山风开始在渐浓的暮色里变得寒峭刺骨。遵循武林大会的惯例,场地中心燃起了大堆的篝火,场边星星点点的火把也渐渐稠密起来。再过些时候,一轮玉盘般的明月挂在了天际。</p>
火堆边剑气纵横,熊熊烈焰映着倏分倏合的两条人影,如雪的剑光看上去竟有几分血色。</p>
唐斐已经上场了。</p>
宗乾用剑,他不愿在兵刃上吃亏,也用了剑。</p>
我注视着密集如织的剑芒,捏紧手掌,觉得掌心有些潮湿。</p>
方才与丘妙风一战虽然激烈,总算还有几分同道切磋的风范,轮到唐斐的时候,情形就全然不同了。宗掌门和唐前掌门大有仇人见面生死相博的意味,出剑俱是既快且毒,招招不离要害,越斗越是紧凑。</p>
青城剑法雄浑狠辣,老而弥姜,比之于轻灵翔动的唐门剑法更形谨密,然而唐斐不时乘隙施放暗器——有时但见扬手不见暗器,虚实不定间也足以扰得对方化攻为守。</p>
一时看不出胜败之象,然而唐斐的武学造诣虽在我之上,但伤势未愈,内力也未全复,久战必然不利。</p>
正看得出神,忽然觉得身下座椅微微一晃,跟着又是一晃。</p>
晃动的不是椅子,而是地面。</p>
我的眼睛还盯在场上,心里却无端地跟着一紧,一个念头猛然闯进脑海:有暗算!</p>
正要起身查看,脚下蓦地一虚,座椅周围方圆数尺间的地面居然就这样轰然坍塌了下去。</p>
右首唐昭又惊又怒的表情在眼前急速闪过,我发觉自己正连人带椅直直向下掉落。左边的椅子是唐斐的,也跟着落了下来。</p>
唐门木棚地下,不知何时竟被人挖出了一个洞穴,就在我的座位正下方。</p>
这一瞬有若电光石火,尘土飞扬中只见到下面一片漆黑,看不清究竟多深,但是可以想见一旦落下去,再要出来绝非易事。我不假思索地连出两掌拍在座椅上,借力跃起。危急之下用了全力,两张红木椅子顿时四分五裂。</p>
堪堪上到坑口时,头顶锐风如割,数支明晃晃的枪尖自上方直贯而下,来势凌厉异常。此刻正值上跃之势将竭,旧力已尽而新力未生,我咬了咬牙,全身真气贯注到右臂上,挥袖卷住两支枪尖,一把淡紫色的药粉藉着内劲送了上去。</p>
几声极低的闷哼传来,对方仍然不肯弃枪,然而中毒之余不免方寸大乱,被我一带一拨,五支枪顿时绞在一起,露出空隙。</p>
千辛万苦跃上地面,额头不禁微微沁出冷汗,这些人功夫不弱,方才计算稍有失误,后果就不堪设想。</p>
连站也来不及站稳,一片密若细雨的剑花就迎面洒了过来,这是……点苍剑法,不会错的;背后跟着冷风袭体,又有人攻到,同样是点苍剑法。</p>
腹背受敌未免不智,我侧身相避,背心刚刚贴上木棚,便有一柄剑无声无息地透过板壁直刺过来,若非早有防备,立时便是穿心之祸。</p>
好不容易站定脚步,我定了定神,这才有余裕打量周围情势。</p>
场中心的比武还在继续;几名本门弟子都已到了棚外,分别被数名敌手缠住,唯有各自为战。木棚塌了一半,棚中原本的火把风灯多数也熄灭了。洞穴旁的地上横七竖八地躺了几个人,脸上都是一片中毒而起的青黑,方才持枪偷袭的显然正是他们。</p>
在摇晃不止的灯火微光里看去,持剑站在我面前的赫然是云南分舵舵主邵祺,旁边并肩站着一个太阳穴高高凸起的粗豪汉子,两人所占方位看似随意,却恰恰把出棚的通路堵死了。</p>
左家这一次来势汹汹。虽然双方誓不两立,但如此公然暗算,未免嚣张得过火。我皱了皱眉,怒火隐隐上窜,冷笑道:“邵舵主如此阴损毒辣,真是好手段哪。”</p>
邵祺脸色微变,沉声道:“唐悠,交出解药便饶你不死。”</p>
我摇了摇头,淡淡道:“左益州想要解药,就得自己来取,堂堂武林盟主一味藏头露尾,只会派手下送死,唐悠今日真是开了眼界。”</p>
这几句话中暗蕴内力,想来在场每个人都听得一清二楚。</p>
邵祺沉着脸没有接话,提剑又攻了上来。以二敌一,以他的身份算是相当不光彩了,无怪剑上的招数越来越狠,显然想速战速决。</p>
我见招拆招,暗暗盘算解决之道。左益州这个时候安排属下偷袭,一半是因为我方才比过一场,难免疲倦,正是乘虚而入的机会;另一半,应该是为了扰乱唐斐的心神。</p>
一念及此,内腑中气息一阵纷乱,周身真气竟不听使唤地到处乱撞起来。</p>
一掌到了中途就再也施不出力道。</p>
心底不禁泛起几丝寒意,这些天用药极尽谨慎,今天的药量更比平时多出一倍,竟还是出了问题。</p>
两柄长剑转眼间递到了身前,略一避让,身体就是一阵虚软,连头脑也跟着昏沉起来。勉强让开了一柄,另一柄却无论如何避不过去。我狠狠咬了一下嘴唇,乘着一线清明,硬生生又挪开了几寸。</p>
剑若飞花,层叠迤逦。</p>
冰冷的剑锋透肩而过时,我不由自主地踉跄了一下,几乎跌倒。</p>
伸手入怀,握住了那个小小的玉瓶。既然左家的目标是解药,那么索性当众把它毁了,主动权才可能重新回到唐门这边。</p>
因为解药的制法只有我知道。</p>
周围数千双眼睛都在各怀心思地看着,我要他们看得清清楚楚,即使其中有一个人是左回风。</p>
触手温润的瓶子令我有种苦笑的冲动,其实,我一直很想把它交给左回风,一直一直,比任何人都还要想。</p>
刺中我的不是邵祺,而是那个相貌粗豪的汉子。莫名其妙地一剑创敌,他似乎也有些吃惊,愣了一下才想起拔剑。</p>
他的剑没能**。当我反应过来时,已经用不着使出最后的手段。</p>
一点乌光斜飞而至,六十四瓣的毒蒺藜端端正正地嵌上了他持剑的手腕。</p>
唐斐只比暗器晚到一点点,仗剑挡在我身前。</p>
剑华如雪,瞬息绽放。</p>
那是清极淡极,曼妙雅致如夜昙初开般的一剑,灯火飘摇杀气森森的木棚刹那间被映得仿佛不复存在。</p>
粗豪汉子的人头在这样的剑光里直飞了出去,在地上连滚数滚,只余下一具无头尸首栽倒在地上。</p>
奇变横生,许多人抑制不住的惊呼声从或远或近的地方传来。我闭了闭眼睛,头脑中的眩晕还没有过去,心里有些乱,说不清是什么滋味。</p>
这一招名唤“刹那芳华”,是那本武学图谱里的剑式,一共三招,统称绝杀三式。</p>
左回风昨天还提醒过我,内功可以练,招数绝不能在人前施展。</p>
其实不用他说,我也知道,几天来不止一遍地告诫唐斐,可是此刻,他大概把这件事抛到脑后去了……</p>
唐斐面罩寒霜,盯住邵祺的眼神里全是杀机,方才堪称风华蕴藉的一剑仿佛与他毫无关系,一字一字都象锐利的冰刀:“姓邵的,明年今日就是你的忌辰。”</p>
邵祺脸上惊怒交集,但他临敌经验丰富,不退反进,大喝一声抢上前来,点苍绝学源源而出,招式精妙绝伦,唐斐周身上下顿时被密密的剑网罩住。</p>
下一刻,这张绵密的网猛然扭曲了,像是被无形的手硬生生扯出了一个洞,跟着就完全溃散了。唐斐的动作快逾鬼魅,无法看清他究竟是怎样出剑收剑的,相距三尺,白光一闪,邵祺已跌跌撞撞退后几步,右臂上血流如注。</p>
虽然在书上看到过,我还是忍不住屏住呼吸,第二式“弹指生灭”,原来奇诡至斯。</p>
唐斐的唇边露出了惯常的、略带讥讽的笑意。邵祺脸色苍白地盯着他,目中尽是不敢置信之色;他退后了几步,长吸一口气,突然发声呼啸,跟着左手在腰间一带,一条软鞭灵蛇般甩出,缠向唐斐。</p>
啸声未已,木棚板壁上发出几下极大的碎裂声,四名持刀壮汉破壁而入,却看也不看唐斐,一齐对准我劈头盖脑地砍了下来。原本就塌了一半的木棚受此重创,登时摇摇欲坠。</p>
四面的退路都被封死了,我顾不得多想,左手握住肩头的剑柄奋力抽出,直接迎上四柄力大势沉的长刀。一挡之下,胸口烦恶欲呕,加之肩头剧痛,虎口剧痛,一时间几欲晕去。</p>
左家对我,似乎也是杀之后快,不死不休。</p>
然后我听到了唐斐叫我的声音,看到了水银泻地般的剑芒,融和收敛,无孔不入。</p>
明明是克敌致胜的剑法,出剑的一瞬却寂静得近乎寂寞。</p>
依稀记起绝杀最后一式的名称叫做“天地如故”。翻到这一页时,图式下面有陈旧的笔迹随意地题着几行字:</p>
芳华寂灭,弹指瞬息</p>
岿然如故,唯有天地</p>
余纵挟此招横扫天下,终难当造化兴废之功</p>
盖今朝之浮生万绪,他日之白草西风</p>
当时略一回味,只觉文字虽浅白,意蕴却颇为深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