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事实也确实如此。

    少年不由得啧啧称奇:

    “看来他身边能人还挺多的,一个小丫头也能有如此胆量。”

    “不敢当。”小菊道。“他”是指韩公子还是,陛下?

    此时,一道人影掠过,落在韩府大门上方。

    “四方,不要闹了,少主子还等着。”几年过去,七赢变得越来越稳重,声音雄厚有力。

    “知道啦知道啦,”四方搔了搔头发,“我这就回去。”他忽又转头,对小菊展开一个邪魅的笑容,嘴里一字一顿地说着:

    “我会再回来的,你的命给我先留着。”

    “我会好好活着的。”

    小菊看着两道人影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其功夫之高可见一斑。她放下紧握着剑柄的手,手心里已经全部是汗水。

    他叫四方吗?

    小菊推开府门,缓步走了进去。

    熏炉上方香烟袅袅,室内弥漫着香气,一片白茫。这是南越独有的四联体铜熏炉,形状颇似现代的烛台。熏炉的下部是一个长方形的底座;上部有四个大小相等的小方炉,它们既各成一体又连在一起,

    并共有一个方形的大炉盖,盖上有四个小圆钮;熏炉上雕有镂空的几何纹,香气就通过纹饰的空隙飘散而出。

    卷帘后的人,修长白皙的手指捧着竹简,在细细品味。这熟悉的香气,让他想起了七年前在南越的短暂岁月。那是一个噩梦,杀戮,背叛,无休止的算计。

    “少主子。”七赢和四方轻唤道。他看书时一向不喜欢被人打扰,只是……

    “嗯。”他视线没有离开竹简,但已有三分心思游离。

    “属下已经办妥,只等时机一到,必能如少主子所愿。”四方话音里有报复的*,他很想知道,如果那人知道了,会有怎样的反应。

    “嗯,一切依计划行事,切勿鲁莽。”他终于抬起头,卷帘遮挡住他的样貌,看不清样子,只看见他手上的竹简被轻放下,“你先退下吧。”

    “是,少主子。”四方退下,七赢上前听候吩咐。

    “四方和那人见面了吗?”他缓缓开口道。

    “回禀少主子,四方今儿去了一趟韩府,没有见着,想必那人在未央宫里。”

    “在刘彻那里吗?”他轻轻抚平锦袍上的褶皱,一切显得漫不经心。刘彻,从来不是他的对手。

    “也许,最近汉帝在政事上有动静,那人应该不离其左右。”

    “那韩嫣呢?”

    “已经在回长安的途中。”末了,七赢不解地问,“只是属下奇怪,为什么要这样做?”一如当年七赢不明白为什么少主子要杀一个乡下妇人一般。

    为什么?记忆的碎片在他脑海里碰撞,一幕又一幕,怎么也抓不住,怎么也圆满不了。于是他的字典里没有为什么,顺心而为,只要结果是他所希望的那个就行。

    “照做就是。”他淡淡道。

    “是,属下以后不会再问。”向来都是唯少主子命是从,不是吗?

    “退下吧,我乏了。”他挥挥手,当年闵知行下的毒药,把他整个身子都掏空了,虽不至死,却经脉大损,虚弱至极。

    七赢应声退下,心想看来为少主子找药的事应该加快速度了。

    他看着七赢退下,用手扇了扇熏炉,香气越发浓郁。

    刘彻开始在政事上大展拳脚了吗?那人还在辅助刘彻吗?呵,他轻笑,嘴角上扬一个好看的弧度。一个方寸的叛徒也妄想左右时势吗?简直不自量力。四方有这样的父亲,真是耻辱。

    他拿起刚刚的竹简,这是七赢命人打探到的秘辛,只见竹简的开头写着两个字――闵知行。

    闵知行神情恍惚地回到韩府,一个不小心,就被门槛绊倒,跌坐在地上。手上擦破了皮,进了沙子。她一下一下地舔着,嘴里是伤口处渗出的血丝,还有细沙。

    詹其看不下去了,终于现身。

    “小姐。”语气里满是担忧。

    闵知行没有回应,眼神一片空洞。

    “小姐要是放不下,詹其去把他捉来好好问清楚。”这几天,作为闵知行的暗卫,他可是把过程看得一清二楚。

    “不要!”闵知行终于有了反应,几秒后她又喃喃地说,“不能。”

    “是,小姐。”小姐说什么,就是什么。“此外,据精卫打探获悉,那施澈施少爷自小寄养在施府乡下的宅子里,体弱多病,原本还是会说话的,后来生了一场大病,才会变成现在这样。早些时候施老

    爷才把他接出来,打算让他入仕。”

    梨花飞舞的影像出现在闵知行的眼前,只是那人,似是而非,似假还真。闵知行闭上眼睛,吩咐道:

    “不用再派精卫到施府,如果我去施府,就不用跟着我。”

    “是。”七年下来,闵知行的武功渐成气候,他相信闵知行有自保的能力。

    “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下。”

    “是。”人影一闪,詹其消失。

    闵知行一个人在屋子里发呆发了很久,双眼无神,活像一个没有灵魂的布偶。傍晚时分,小竹来报,说有个自称有金叶子的青年男子求见。

    闵知行这才还过魂来。金叶子?她记得,她只给过一个人金叶子,那就是,司马谈。他终于来长安了吗?那么,刘彘大刀阔斧的选拔贤良政策,终于要拉开帷幕了吗?

    他来,是想在长安谋得一官半职吧。只是,当初留下金叶子,是想帮刘彘,早日完成大业,回到现代。可现在,施澈就在这里,那我回去现代还有什么意义?

    见闵知行久久没有反应,小竹不禁问:

    “姑娘,是要小竹回了他吗?”

    闵知行想了想,说:

    “不,让他进来吧,要恭敬点。”做事,还是有始有终的好。更何况,这里还有个她在乎的韩嫣,她需要有足够的能力去与天斗。所以,襄助刘彘的事,不能停下。

    闵知行在正堂见到了司马谈。三年不见,他依然有着浓浓的书卷味。那是属于史官的味道。如果一个人没有知晓过去未来的本领,那么他所说的命中注定是没有任何意义的。而闵知行不同,自小喜爱历史,

    中华上下五千年,了然于胸,烂熟于心。

    司马谈,命中注定是一个史官。虽不足以彪炳青史,但也能让人深深记住。没有司马谈,就没有司马迁。有这样一位父亲,淳淳教导,耳提面命,司马迁的成功绝非偶然。

    司马谈还不知道当年的小少爷已经贵为当今天子,他看见闵知行住在韩侯爷孙子的府里,还以为闵知行是韩嫣公子的表亲,说不定还是打小就订了亲的对象。寒暄几句后,他表明来意,进长安是为谋得一官半职,顺便拜访下昔日的友人。

    “那金叶子在下已经将它当成长命锁,让犬儿戴着,不知妥否?”

    犬儿?司马迁?当然妥!

    “当然可以,”闵知行甜甜地道,“我还等着迁儿唤我一声姐姐呢。”嘿嘿,这感觉不错。

    “不敢当!小姐可是犬儿的救命恩人!日后在下要是在长安城站稳了阵脚,必定把犬儿接出来,恭恭敬敬地给小姐磕个响头!”

    呃,父母跪儿女会遭天谴,那千古名人给我下跪磕头,我会遭雷劈吗?闵知行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还是不用了,举手之劳何足挂齿。”闵知行也学着迂腐了一番。

    司马谈正想坚持,闵知行忙抢着道:

    “司马大哥这回进长安,不知有什么打算?”

    说到仕途,司马谈不由得愁眉:

    “在下打算为新帝效劳,只是苦于无人推荐呀!”

    闵知行忽然有个大胆的想法,何不把司马谈也变成一颗粽子?!司马谈日后官至太史令,那可是光明正大的粽子呀!

    想到这,闵知行试探地问:

    “司马大哥,如果有件事你答应了,我就有办法让你一展所长,你愿意吗?”刘彘的征举贤良政策来得正是时候!

    没想到,司马谈斩钉截铁地说:

    “对不起,我不能答应。”

    “为什么?”闵知行大失所望,我的员工福利很好的。

    “在下虽然很希望能一展所长,但也不会做作奸犯科的事来换取前程。”司马谈一脸正气。

    我像作奸犯科的人吗?闵知行努力把刚才露出的恶魔角按回去。

    “司马大哥误会了。”闵知行堆起一个“我是绝对的好人”的笑脸,开始对司马谈进行“洗脑”。当说到皇帝刘彻就是精卫阁的创立者时,司马谈大为吃惊。闵知行很满意司马谈的反应。

    等到日落西山时,一颗粽子新鲜出炉。

    韩嫣马不停蹄地赶回长安城,一路风尘仆仆,此时的天气虽不至于骄阳似火,但也出了一层薄汗。或许是出外历练了一番,韩嫣身上的女气退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几分男子的刚毅与英气。

    他心急如焚,一路奔走,连崔福元和小菊他们的行礼也视而不见。他在懊恼,什么时候韩府变得这么大,路变得这么长了?

    终于,走到厨房,出现在眼前的人让他明白,什么叫做思之欲狂――闵知行正在煮鱼汤,读大学时,每次放假回家,妈妈总会准备一锅香浓的鱼头汤。所以当知道韩嫣今天会回来时,她没有出门迎接,反

    而在这里洗手作羹汤。

    呃,自动忽略那没有清理干净的鳞片吧……

    闵知行正在调味搅拌着鱼汤,一不觉意就被韩嫣拉过身抱着,鱼汤洒了一地。

    韩嫣终于安心,这是实实在在的闵知行,而不是每日晚上的黄粱一梦。

    闵知行想叫韩嫣赔她鱼汤,可未免有点太煞风景。有空还是要教下他,不要随随便便就抱人,自己还好,要是抱了哪家千金大小姐,就要对人家负责了。

    “知行知行,我回来了。”韩嫣在她的耳边说着。

    “嗯。”这么大个人在这里,我看得见。

    “知行知行,有没有想我?”他问得有点不确定。

    闵知行歪着头想了想,然后点点头。韩嫣很开心地笑了。

    “知行知行。”

    “在。”她打了个哈欠,煮鱼汤不能选在清晨。

    “知行知行。”闵知行的回应,让韩嫣觉得很踏实。

    “在。”

    “知行知行。”

    “……”闵知行有股想打他的冲动。

    “陛下吩咐的事,我办成了。”韩嫣语气里有自豪,他的能力终于能得到别人的承认,而不是活在父辈的庇荫下,挂着空职,虚度余生。而最令他高兴的是,此行之前,他和刘彘有个约定。“后天是我

    的生辰,明天我进宫一趟。”他有点等不及了。

    “嗯。”闵知行点点头,心里开始算计着:后天嫣儿就十六了,送什么好呢?发簪?不行,太贵了,还是发带吧,便宜又好用。那让嫣儿回送什么好呢?耳环?不行,太便宜了,还是金步摇吧。

    韩嫣宠爱地摸了摸闵知行的头发,同一屋檐下那么多年,他自然知道闵知行心中所想。她的这点小财迷,让他觉得可爱至极。

    明日进宫,是为了向刘彘求一道圣旨,一道他从十三岁就开始求的圣旨――将闵知行赐婚于他。

    刘彘是吓醒的。昨晚的那个梦,让他骤然惊醒,一身冷汗。怎么可能?先皇文帝与邓通的苟且之事,怎么可能发生在他的身上?更何况是与……刘彘摇头,拼命驱散梦魇。隐约中,他闻到一股从来没有

    闻过的香气。

    他挥手,内侍上前。

    “什么味道?”

    “回禀陛下,是南越国进贡的熏炉,据说有凝神静气的功效,皇后娘娘命人摆在这里。”

    熏炉?刘彘皱眉。

    “撤走。”

    “是。”熏炉撤走后,内侍又问:

    “陛下,离上朝时间还早,陛下是要还歇一会,还是命人准备梳洗?”

    “准备梳洗吧。”他已无心睡眠。

    “是,陛下。”

    今天的早朝下得有点晚,回到宣室,还有一大堆谏书等着刘彘批阅。期间,有内侍来报,韩嫣觐见。刘彘一怔,该来的始终会来。在上早朝时,他就留意到韩嫣炽热的目光。

    没错,他们之间是有约定,只要韩嫣能把他的事办妥,他就下旨赐婚。只是,那时他还不清楚,自己对闵知行的心意。而现在,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放手了。

    于是刘彘道:

    “先让他等着。”

    “是,陛下。”这是一个宫龄已经有一年左右的内侍,长得很机灵,个子不高,年龄也不大,约摸十三岁左右。他的腰上别着一个香囊,发出淡淡的香气,似有还无。我们暂且称呼他为香内侍吧。

    二更鼓已过,刘彘还是没有召见韩嫣。原本还满心欢喜以为得偿所愿的韩嫣,现在已经变得有点忐忑。

    香内侍奉上茶,恭敬地说:

    “韩大人莫急,兴许过一会儿陛下忙完了,就会派人来传唤了。”

    韩嫣点点头,拿起茶杯,轻啜一口。若隐若现的香气传来,他没有看到香内侍嘴角那抹不易察觉的诡异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