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来到后,看到施澈胸前那长长的伤口,吓了一跳,当即明白眼前何人。他没有点破,救人要紧,大夫连忙开始为施澈把脉,查看伤势。片刻后,大夫眉头紧皱,似乎遇上了什么麻烦事。闵知行紧张地问:

    “大夫,怎样?他为何到现在还在昏迷当中?”

    那大夫冥思了一会,语气凝重:

    “这位公子的伤势虽然严重,但敷在上面的山草药,是疗伤偏方,对治疗刀伤有奇效。按理说公子不会昏迷那么久才对,恐怕是另有隐情。”

    “什么?!”闵知行一惊,忙问,“什么隐情?”

    “依老夫愚见,公子体内有剧毒,且积聚多年,起码在十年以上,余毒未清,公子本身身体就虚弱,现又添新伤,故公子不堪重负,才昏迷至今!”

    突然遭受晴天霹雳,闵知行脑海里的事在急剧回放――那毒,很有可能是她下的!为什么会这样子?这究竟是怎样的一个死循环!上天,你太会开玩笑了吧!

    “那现在应该怎么办?”

    “唯今之计,或许天仙香能救公子一命。”

    “天仙香?在哪里能找到?”

    “南越。”

    虽然知道很不合时宜,闵知行还是很想说一声,这个时候就不要开玩笑了,好吗?

    “不过,”大夫补充道,“在宫里也有,上年南越进贡的贡品中,就有用天仙香研制的药丸。”

    “那就是说,只要找到,就能救他?”

    “嗯,只需一颗,公子必定能苏醒过来。只是,天仙香只是暂时把公子体内的毒素抑制住,要想根治,还得另觅良方。而且……恐怕不容易到手,我先给公子重新包扎一下伤口,韩大人和姑娘商量下对策吧。”

    “有劳大夫了!”闵知行转而对韩嫣说,“嫣儿,现在怎么办?”

    一声多年未闻、沉睡在心底的“嫣儿”,让韩嫣的心脏颤动了一下。他想了想,秀口吐出三个字:

    “进宫偷。”

    “啊?!可我们才刚逃出来!”

    “正因为如此,陛下才会想不到你竟大胆得去而复返,宫里的防卫肯定没那么深严。”

    闵知行语塞,韩嫣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聪明的?还是在弓高侯府里,不得不这样?打定好主意后,两人向未央宫出发。韩嫣光明正大地从宫门进了去,与闵知行约定好在哪里汇合,闵知行则选择翻墙进去。没办法,守卫都是熟人。

    再次站在未央宫宫墙外,闵知行百感交集。很多年前,她对自己说,仅来此一次即可,而现在,她希望是,最后一次,从此以后,再无瓜葛。

    与韩嫣汇合后,闵知行换了一身宫女服,跟在韩嫣的身后。两人去了录事房,那里有着历年贡品存放去向的记录。值日的官员看见是御前红人韩嫣,于是很爽快地让他们进去翻查,自己也不跟着,偷个小懒,韩嫣也很大方地赏了银子。

    记录簿很有次序,两人很快就找到了天仙香这一项,记录显示,天仙香一共两颗,已经赏赐给了后宫的张容华。

    后宫?闵知行的右眼皮开始跳动,不安在逐渐浮现。尤其是当永巷就在前面时,她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韩嫣不解地问。

    “我有点担心。”

    韩嫣苦笑:

    “药就要到手了,你担心些什么?”你真的就,那么紧张他吗?

    “不是的,我不是在担心施澈,我是在……”

    “不要说担心我。”韩嫣打断道,他就像被主人遗弃了很多次的猫,正在一点一点地筑起心墙。他向前走着,闵知行有点不服气地说:

    “我就是担心你,不管你信与不信。”

    韩嫣的脚步明显停顿了一下,末了,他叹道:

    “走吧,找药要紧,我不会有事的。”

    永巷很大,可韩嫣还是轻易就找到了张容华所居住的宫殿。闵知行觉得奇怪,韩嫣自嘲地笑了一下,没有告诉闵知行,两年前,他为了寻到闵知行所住的宫殿,已经把这里来来回回走了个遍,线路都烂熟于心。

    两人偷偷地潜进卧室,里面正好没人。于是他们开始找药。药并不难找,很快,闵知行就喜道:

    “找到了!”

    就在此时,竟有人回来了!两人俱是一惊,闵知行连忙拉着韩嫣,跃上房梁。进来的是一名长相端庄的女子,看样子就是这里的主人,张容华,她问身后的宫女:

    “可准备好热水?本宫要沐浴。”

    “回禀娘娘,已经准备好。”

    闵知行脸上一阵尴尬,竟然要和韩嫣一起欣赏美人出浴?!

    不一会儿,热腾腾的蒸汽冒出,张容华脱下衣衫,露出光滑细腻的肌肤,慢慢沉入浴桶中。宫女们都退了出去,她慢慢地享受沐浴的乐趣。而闵知行,右眼皮再次开始跳动,而且频率越来越快,刚才不安的心情也越来越强烈。

    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吗?她正忐忑着,挂在胸前的血泠玉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衣服里掉了出来,而久经磨损的绳子竟很不合时宜地在这个时候断了!

    咚!血泠玉掉进浴桶里,溅起水花,张容华大吓一跳,抬头一看,发现房梁上竟然有人!顿时花容失色,大叫出声!

    “糟!”闵知行带着韩嫣跳了下去,韩嫣大步上前,竟伸手进水里,捞起血泠玉。张容华何时被刘彘以外的男子这样对待过?她又羞又愧,眼角已经挂上泪珠。

    “你竟一直都带在身上。”韩嫣喃喃地说,他突然抱住闵知行,紧紧地抱住,然后把血泠玉塞进她手里,说,“快走,不然就来不及了。”

    “嗯!”两人正打算撤退,那张容华突然从水里站起来,死死捉住韩嫣,羞愤地说:

    “淫贼!你毁了本宫清白,还想跑?!快给本宫来人!”

    这句话惊动了守在外面的宫女以及侍卫,门外传来宫女的声音:

    “怎么了?娘娘?”

    张容华正要回答,韩嫣一急,用另一只手朝她颈后一劈,张容华顿时晕了过去,只是,她捉得太紧,韩嫣怎么也挣不开。屋外传来侍卫的询问声,他把心一横,推开闵知行,说:

    “知行知行,你快走,不然就来不及了!”

    “不要,要走一起走!”闵知行担心地说,她怎么也忽视不了自己心头上莫名的恐惧感。

    “听话,我不会有事的。这么多年来,你就听我这一次,好不好?”韩嫣放软了语气。

    闵知行想拒绝,韩嫣又道:

    “知行知行,走吧,要是施澈日后对你不好,你就回来,我会一直在紫苑里等你。”韩嫣的眼眶开始湿润,这一别,多少年后他们才能再次相遇?

    宫女见屋内没有反应,疑惑着推开了门。闵知行知道,侍卫里可能有粽子,她再不走,就真的走不了了,于是怀着歉疚、感激等复杂心情,闵知行朝韩嫣脸上轻轻一。她含泪道:

    “嫣儿,我这辈子都欠了你的,对不起。”她不舍地欲离开,韩嫣忍不住,哑声问:

    “知行知行,要是下辈子你先遇上我,你会不会选我?”

    闵知行背影一停滞,然后重重地点了头:

    “下辈子,我一定会嫁给你。”

    韩嫣笑了,这辈子他都没有笑得这么明艳动人过,像是把余下的笑容都凝在这一刻。他是韩嫣,镜湖旁边开得最浓烈的一树桃花。

    他们以为,下次见面时,可能已是满头华发,只是谁也没有想过,这一别,竟是天人永隔――

    韩嫣下手太轻,张容华很快就醒了过来。她羞愤难当,一时想不开,居然咬舌自尽!鲜血在水中散开,染红了浴桶。宫女进来后,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出了未央宫后,闵知行不敢逗留,一路飞奔回别院。喂施澈吃完药后,大夫递了一个包袱给闵知行,闵知行不解。

    “韩大人出去时,吩咐道,如果到时只有姑娘你一个人回来,就让我把这个包袱给你,里面有换洗的衣服和足够的盘缠。此外,马车也已经准备好在后门,韩大人说,为免暴露,姑娘和公子应该尽早离开长安城管辖的范围。”

    闵知行有想哭的冲动,韩嫣,你为什么要对我这样好?

    在大夫的帮助下,两人一起把施澈抬上马车,车上已经准备好充足的食物和水,还有伤药。闵知行向大夫深深一拜后,坐上车辕,挥鞭策马。马车很快,按着闵知行一早就设定好的逃跑线路行驶,目的地是,南越。

    夜幕降临,闵知行停下马车,心痛地看着被缰绳磨起了水泡的手心。她爬进车厢里,想找点伤药,正在这时,昏迷多时的施澈,喉咙一动,一口鲜血吐了出来。他慢慢地睁开了眼睛,闵知行大喜,激动得连话也说不清楚:

    “你终于醒了!太好了!那药果然有用!”

    施澈慢慢地适应了车厢内的环境,他看到闵知行后,微微一愣。是她救了我?这个傻瓜,她不是已经知道我就是少主子了吗?为什么还要救我?

    “要喝水吗?还是想吃点东西?”闵知行关心地问,可施澈并不领情,他淡淡地说了一句:

    “不需要。”

    拒绝的态度,陡然生出距离,闵知行脸上的关心瞬间凝固。

    “那……那……”

    那了半天,闵知行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唯有轻叹,无奈地坐在施澈的对面,双手环膝,趴着脑袋发呆。许是太累了,施澈也醒了过来,心头大石放下,闵知行很快就进入梦乡。睡梦中,韩嫣平安无事,顺利回到侯府里。她发出细微的梦呓:

    “嫣儿,你平安无事呢,真好……”

    第二天,闵知行醒来时,发现自己身上不知何时披了一件披风,暖烘烘的。她动了一下手,发现手上的伤口也包扎好了。心下一暖,施澈还是在乎她的。抬头看了看,施澈还在睡,呼吸浅浅的。闵知行笑,蹑手蹑脚地爬出车厢。与此同时,施澈也张开了眼睛,一片澄明。

    马车继续前进,为避开关卡,闵知行专挑深山老林来走,倒也十分顺利。第三天晚上,闵知行找了点树枝来搭起篝火,这样他们睡在马车里也安全点。正在生火时,莫名的巨大失落汹涌而至,心一下子变得空落落的。此时夜空有亮光一闪而过,闵知行抬头一看,是流星。

    有什么人……被上帝带走了吗?不对,闵知行摇了摇头,自己怎么变得这么多愁善感?

    翌日,闵知行盯着熊猫眼,继续驾车。这时候的城镇并不多,大多是荒山野林,一路下来,竟没有半点障碍。唯一不足的是,连日赶路,那马已不堪重负,越来越慢。尽管如此,第八天,他们还是来到了南郡郊外。这样的速度,已算是神速。

    来到南郡,意味着离长江不远,他们可以从水路去到长沙国,最后转折回南越。只是,理想总是很丰满,现实却很骨感。当闵知行和施澈乔装打扮,混进南郡里,来到码头后,却发现,这里早就已经被重重包围。

    “小彘?!”闵知行惊讶得张大了嘴巴。最终还是逃不了吗?

    刘彘神情肃穆,心情复杂地看着这个一心想要逃离的女子。他穿着红色镶边的黑色金丝锦袍,右臂上缠着白布条,眉目间透出哀伤。

    “你受伤了?”闵知行问,可又觉得不对,那不像是包扎伤口,更像是……戴孝?!闵知行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刘彘闻言,苦笑:

    “我倒希望,是我受伤,哪怕是重伤也好,也希望能换他一死……”

    “什么?!”闵知行全身剧烈一震,心脏更是在不安地乱跳,她的呼吸变得急促,“你说,谁死了?!”

    上帝知道,闵知行此时在祈祷,祈祷答案千万不要是她最不愿意听到的那个,只是,刘彘还是无情地击碎了她所有的幻想,让她如坠深渊:

    “是……嫣儿……”

    泪水瞬间决堤,连日来的不安在这一刻得到证实,巨大的伤痛在一点一点地侵蚀着闵知行,让她体无完肤。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子?”她喊道,那艳绝桃花的一笑,竟是永别!

    为什么?刘彘再次苦笑,他可以说是因为韩嫣之前为了保护闵知行和施澈,而不知不觉中和江都王刘非结了怨吗?他可以说是因为刘非误把韩嫣当成天子来拜见而气愤不已,告到太后那里去吗?他可以说是因为太后因此对韩嫣怀恨在心,再加上张容华一事,勃然大怒,将韩嫣以逼死妃子的罪名,下令赐死吗?他可以说是因为自己身为帝王,却苦于孝道,求情无望,最终传来韩嫣自杀的消息吗?

    不,什么都不能说,想必嫣儿在天有灵,也不希望知行儿一辈子都怀着歉疚!刘彘指着施澈,怒道:

    “都是因为你这个小人!你以为你用了替身朕就真的被瞒骗过去了吗?!妄想!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唯恐天下不乱,要不是因为你,嫣儿不会死,我们三个的关系也不会变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