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知行在金华殿住下,整个宫殿都有侍卫把守,她感觉自己像犯人多过像待嫁的妃子。吃饭的时候,一个宫女伺机塞了一张小纸条给闵知行,闵知行会意。入睡前,闵知行偷偷在月光下打开一看,上面是熟悉的笔迹:等我,一切有我。

    闵知行的心马上变得暖暖的。他没事呢,他一定有了安排。她决定,在施澈到来之前,乖乖待在这里,不轻举妄动,好消除刘彘的戒心。

    在金华殿住了半个月后,刘彘终于露面。如手下汇报的一样,闵知行每天这个时候都闲适地坐在前院的树下看书。

    “恨我吗?”这是刘彘的第一句话。六年前,七年之约满,刘彘没有放她离开,与此同时,他看到了闵知行甘愿做别人的扫地的丫鬟,才知道她心有所属。六年后,他把闵知行强硬选入宫中,留在他身边,

    还杀了施澈,她没有理由不恨他。

    “如果,嫣儿不恨你,我也就不恨你。”横刀夺爱,当初还是刘彘亲自赐婚,闵知行叹息,像韩嫣这样的玻璃人儿,不知道躲在哪里哭泣。

    “嫣儿……与王恢联姻,是弓高侯的意思,我也只是,成全一个老人家的心愿,这有什么不对吗?”刘彘说得理所当然,丝毫没有羞愧。

    “没有不对,你是皇上,至高无上,即使说是南越王赵?千里迢迢来刺杀你,也没有人敢不相信。”语含暗讽,刘彘恼。

    “你还是恨了我,没关系,朕有足够的时间让你忘记施澈,爱上朕!”

    刘彘拂袖,离去前,他说:

    “朕给了时间你选择逃走还是留下,而现在,既然你没有逃走,那么这辈子你都别想着可以离开!”

    闵知行看着他气冲冲的背影,无奈地苦笑。他是从卫子夫那里过来的吧,那阵香味,她不会记错。放下手上的书简,闵知行有点烦闷地假寐。

    书简的第一块竹片上,写着《山海经》。这是先秦时首屈一指的地理书籍,要想逃离后不被刘彘的耳目发现,还得从里面下功夫。只是不知道,到时候,精卫阁会听谁的话。

    此后,刘彘只要一下朝就会到闵知行那,闵知行明明已经吃过饭,却还是要陪刘彘吃多一顿,久而久之,在刘彘到来之前,闵知行都要饿着肚子。卫子夫也是常客,只是闵知行常常把她晾在一边,自个儿和卫长

    公主疯玩。陈皇后也派人来请过闵知行几次,闵知行都不予理睬,她可不想和陈阿娇玩争风吃醋的游戏。

    令闵知行惊讶的是,连姬先生也来了。这么多年过去了,姬先生老了不少。他神情严肃地说,施澈已死,但是灾星依旧高悬,而将星的光芒越发黯淡。

    闵知行一惊,她怎么忘了还有一个占卜高人!姬先生又说,陛下不听老夫劝言,终究还是要纳你为妃,罢了罢了,望你好自为之,不要美人误国。他没有再说过方寸的事,闵知行也没有再开口。临走前,姬

    先生还奇怪地张望,似乎在找着什么。

    精卫阁的五个处长也获得特批,秘密进宫述职。而韩嫣,始终都没有出现过。

    春去秋来,日子眨眼过,闵知行竟在金华殿一住便是两年。刘彘每天都坚持和闵知行一起用膳,顺便说点朝廷中事,让闵知行给点意见。而闵知行熟知汉史,稍加提点,就能让刘彘茅塞顿开,欣喜若狂。特别是

    ,刘彘终于抛开包袱,正式采纳董仲舒的独尊儒术的建议,又下诏举荐贤良,主父偃就是在这次举贤中抵达长安城,直接上书给刘彘,当天就被召见,刘彘赏识他的才华,封他为郎中。

    闵知行知道后,大力推荐主父偃,说他肯定是个人才。刘彘于是又封他为谒者,随后封为中郎,最后破格升为中大夫,一年之内连升四次。

    朝廷不断注入新鲜血液,历史名人都在闵知行或多或少的帮助下,登上高位。闵知行想起很多年前,她在承平殿里扮作王母娘娘许给刘彘的奖赏,现在都铺好了路,只差时间来实现。她可以做的都做了,仁

    至义尽。算了算,现在是四月份,离七月初七,剩下不到三个月的时间,是时候离开了。

    只是,当闵知行天真地幻想着和施澈在中原某一个角落甚至在南越过着幸福的二人世界时,却发生了一件让闵知行日后每每想起,都饱受锥心之痛的事,让她夜夜不得安眠。

    四月中旬,春暖花开,长安城还沉浸在春回大地的喜悦中,与此相反,大汉边境却屡遭匈奴的骚扰。而在此前,匈奴才刚刚娶走一位翁主,并且许诺不再侵犯汉朝,现在却反口复舌,背信弃义。刘彘大

    怒,召集群臣商量对策。

    大臣分为两派。一派以王恢为首,主战。他首先说出雁门郡马邑县的豪强聂壹的建议――匈奴刚刚与我朝和亲,对我朝缺乏防备,如果能诱使匈奴深入侵掳,以伏兵袭击,可以大获全胜。而王恢也提出

    了自己的意见,认为匈奴之所以屡屡骚扰不止,违背约定,正是因为没有坚决抗击的缘故,大汉现已强盛,足以一战!

    另一派以韩安国为首,力主和亲。一时之间,双方争执不下,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可惜,王恢的话正合刘彘多年来的心意,于是最后,刘彘采纳了王恢的建议,准备设计伏击匈奴。

    下朝后,刘彘兴奋地把开战的决定告诉闵知行,闵知行心里一咯噔,看着刘彘满怀壮志的样子,不忍心打击他――这场战争,注定失败。

    “知行儿,这些年来,安插在边境的精卫训练得怎样了?”

    “很好,如果需要,可以随时上战场。”即使不能改变历史,闵知行也希望能稍微帮一下刘彘。

    “太好了,精卫以一敌十,等那军臣单于出现,就杀他个片甲不留!知行儿,这将会是我们大婚的第一份大礼!”刘彘哈哈大笑,闵知行心情复杂,干笑了几声。

    五月末,刘彘秘密调运军粮,物色出征人选,一切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此时,离七月初七只有一个多月的时间,施澈还是不见人影,闵知行开始焦急。

    夜深人静时,闵知行悄悄地避开一众耳目,来到寝室的墙角,挪开放在那里的坛子,用手挖了挖,然后看到一个信封。这是这两年来,她和施澈的联系方式。施澈就是通过这种方法,告诉闵知行他回到南越

    了、政局不稳、在找地方建小窝、等他之类的话。闵知行看完后,同样埋一封信在这里,然后就会有人来拿信。

    这次,闵知行打开一看,怔了一下,上面不是期待中的约定逃走时间,而是八个大字:

    “马邑之围,结果如何?”

    施澈要知道这个做什么?他不是在南越吗?闵知行越想越觉得奇怪,难道刘彘对匈奴的企图那么明显,连远在千里之外的施澈也觉察到了?

    虽然疑惑,但是闵知行想了想,还是回了两个字:必败。

    大漠,雄鹰盘旋,惊兔乱窜。帐篷里,赵芳嚷道:

    “必败?是汉朝必败还是匈奴必败?怎么也不写清楚点!”

    盯着手里的信,施澈笑,他的小闵是愈发聪明了。

    “早知道我也像小闵那样研读汉史好了,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干着急!”

    “最好的办法,就是叫军臣单于不要贪心。”

    “我也想呀!那个老家伙,就是喜欢贪小便宜,那么大块肥肉放在面前,他不心动才怪!”

    赵芳骂完后,忽又转念一想,她缠上施澈的脖子,尖着嗓子媚道:

    “不过,也许输的是汉朝呢?你说,可能吗?施郎。”

    赵芳伸手摸上施澈的脸,施澈厌恶地拍开,说:

    “要是不想死,就不要再做这恶心的动作。”

    “呵呵呵。”赵芳大笑,声音尖锐刺耳。

    施澈眉头深锁。他腰间佩着剑,要杀赵芳很简单,只是目前,他们还是盟友。

    “你说,要是小闵知道你在这里,她会怎样?”赵芳不怀好意地说。

    “还能怎样?刘彘以弑君一罪断了我的后路,我来这里很正常。”

    “那,你不回南越啦?”

    “回,只是时机还没成熟。”

    “你不是没了后路了吗?”

    施澈笑了笑,说:

    “弑君的不是我,是我的替身。”

    赵芳旋即明了。

    “和你做对手,当真捞不到半点好处。”

    “多谢抬举。”末了,施澈道,“我明日要回一趟长安城。”

    “为什么?因为小闵?七月初七将至,你担心了?”赵芳醋劲上涌。

    “笑话,我做什么需要你来过问吗?”施澈冷笑。

    赵芳气结。施澈又道:

    “要是想让这个游戏更加好玩,就给我闭嘴。”他再次打开闵知行的信,摩挲着上面的字迹。

    六月中,聂壹以出塞经商为名,顺利骗得军臣单于的信任。他说,他有数百手下,能斩杀马邑县令,举城而降,牲畜财物可尽归匈奴,但匈奴一定要派大军前来接应,以防汉兵。军臣单于贪图马邑城的

    财物,承诺将亲率十万大军进入武州塞,并派使者随聂壹先入马邑,等斩杀马邑县令后进兵。

    聂壹随后返至马邑与县令密谋,杀死一名囚犯,割下首级悬挂在城门之上,伪装为县令头颅,以此来欺骗匈奴使者。

    此时,刘彘已派遣精兵三十万,任命韩安国为护军将军、李广为骁骑将军、公孙贺为轻车将军,率主力部队埋伏在马邑附近的山谷中,并任命王恢为屯将军,李息为材官将军,率三万多人埋伏在代郡,

    准备从侧翼袭击匈奴的辎重并断其退路,一举全歼匈奴主力。

    出动三十三万大军,刘彘此举志在必得,不容有失!虽不在战场,闵知行也可从这些天来刘彘的言行举止中看出,大战的紧张气氛――要是成了,那刘彘就开创了前无古人的先河,这将会是他登基以来最

    浓重的一笔!

    刘彘现在已经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这场诱敌之战上,连上朝也是心不在焉。此时汉朝的马还不是那么耐跑,闵知行于是让赵德从一处派出上好的轻功高手,作为战场与朝廷的信使,一旦马匹倒毙,即施展

    轻功,与沿途的精卫接应,务必让战况迅速传达。此外,三处研制的兵器也大派用场,老怪率众弟子日夜兼程,给先锋人员配备了精良的装甲武器,四处的夏满也拿出独门秘方,派出将近五十人充当军

    医,运用他们神乎其技的医术,务求将伤亡降到最低。

    这次汉朝大军,规模是空前的。刘彘甚至已经着手命人绘制新的汉朝边境图,筹谋着下一步该把长矛对着何方。

    只是,当刘彘和闵知行在各自的寝宫心情各异地等着战况时,边境来报,匈奴撤军,军臣单于毫发无损,诱敌失败!

    啪啦!刘彘拍案而起,面前的案几当场裂开一条大缝,他震惊地看着地上跪着的精卫,不敢相信这天衣无缝的计划竟然会失败!

    “你说什么?!再给朕说一次!如有不实,朕将你五马分尸!”刘彘怒道,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在剧烈跳动,脚下虚浮,他不能相信这是真的!

    “属下不敢!匈奴大军本已只距马邑百余里,但不知何因,突然撤军,途径代郡,王恢将军与李息将军却没有迎敌,原路退还,韩将军在马邑等了数天,不见动静,率军出击,但匈奴已走远,遂一无所

    获!”

    “好你个王恢!”刘彘震怒,“主战却临阵退缩,懦夫!来人,速叫廷尉治王恢的罪!”

    在一旁吓得哆嗦的宫侍应声而出。刘彘继续道:

    “韩将军、李将军、公孙将军现在何处?”

    “已快马加鞭,赶回长安城,估计明日能抵达!”

    “太慢了!朕要今晚就看到他们!”

    “是,属下明白!”

    那精卫消失后,刘彘跌坐在席上,有宫侍来报,画师已绘制好新图,刘彘只觉讽刺,他阴鸷着脸,大骂一声:

    “滚!”

    宫侍吓得一屁股跌倒在地上,颤抖着爬出了甘泉宫。

    时间从来没有像这一刻那么难捱,宫女们担惊受怕地点起了灯,刘彘在昏暗的灯光中,脸色阴沉。巨大的失落汹涌而至,压得他快要喘不过起来。

    怎么会失败?!为什么会失败?!他苦心准备好的一切怎么可以失败!刘彘不甘心,他把牙齿咬得咯咯响,拳头紧握,青筋凸现。要是韩安国他们不能给一个满意的解释,他要将这些所谓的将军全部撤职严办!

    将近丑时,四更鼓前,韩安国、李广、公孙贺在精卫的带领下,连夜赶回未央宫。一见到刘彘,他们解下盔甲,一起跪地请罪。

    “为什么?”刘彘脸色阴沉得吓人,他已经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可声音里还是刺骨的寒意,令人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