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钻失窃的事情告一段落之后,我原以为到公司等着我回事更多的窃窃议论,可现实往往让人意外--太过平静的环境却让我无所适从。

    陆素素一走,冉曦便将我填了她的空缺--新官上任三把火,却烧出一叠辞职申请,几乎是我下属的那一整个设计团队。

    “什么意思?”我捏着手里厚厚的辞职申请书,叫住了陆素素的助理小米,换言之,现在她已变成了变成我的私人助理。

    “她们怕你公报私仇咯,喏,我的辞职申请也在这里,我也在当着你的面讽刺过你。”也许是自己也离开公司在即,小米倒是很坦诚。

    “很无聊的辞职理由。”放下辞职报告,兀自低头整理工作文件。

    “啊?那……那你的意思是……”小米愣了半秒,意外的声音里透着欣喜:“我们那样说你,你都不生气?”

    “不生气。”

    小米不信:“你现在嘴上说不生气,万一要是公报私仇怎么办?扣钱不说,还逼我们加班,若有心不让我们好过的话,这一辈子在vk我们都不可能出头了。”

    “你们为什么会这么想?”我失笑:“一来我坐过牢这点是事实,我并不打算否认;二来你们妄加揣测菲薄我的那些事情,我打心里不准备认同,所以也根本不会放在心上--这就够了,没什么好生气的,最后,我对玩弄办公室权术,公报私仇此类的事情毫无兴趣,你们对我有偏见,不代表我会对你们有偏见。”

    “……真……真的?”小米愕然,有些不能置信似地看着我。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工作该如何就是如何--如果执意还要辞职,我也不会挽留。”vk是很多珠宝设计师的梦想,如果有选择的余地,我想愿意放弃这么有前途的一份工作的人并不会多。

    如果一上任就赶走了一帮人,恐怕我日后在vk会更无立足之地。

    小米迟疑地收回桌案上的简历,却仍旧有些放不开:“我们先前那么挖苦你,其实……只是因为我们见不得你一来就轻轻松松坐比我们高的位置,而且,更要命的是……”

    “而且要命的是,我还坐过牢,只有高中文凭,前一份工作是酒店的服务员--我其实比任何人都有自知之明。”我笑着接下了她的话茬。

    我的坦然和从容让小米面露尴尬,顿时局促的不自然起来,却很认真地说道:“虽然之前……我们私底下不知道冉总监为什么一直对你青眼有加,而且在没看你的作品前,我们都觉得是评委瞎了眼,但后来我们一致认为其实越是有才华的设计师,越是能够用最廉价的材料设计出最*的气质。

    只有拥有超凡的设计能力,你才能驾驭得住那些价值连城的珠宝原料,设计师的才华也不会被珠宝材料本身的光芒所掩盖……那个,真棒,你的‘倾城之泪’,设计得几近完美,穿透人心的孤独感,让人*,叹然。”

    我怔了片刻,旋即笑道:“谢谢。”

    “另外--恭喜你。”

    小米将一封封了红泥的信函被推到了面前。

    “这是……”

    “‘倾城之泪’的纽约星光入围邀请函,说实话,vk已经快有一年没有新人能够挤进这种严苛的选拔大赛里了……而你来公司不过一个月,只凭一张作品就能杀进海选里……”小米叹了一口气,无比艳羡道:“老大,你知不知道,我们都很羡慕你,嫉妒你--以及,恭喜你!”

    “老大,你知不知道,我们都很羡慕你,嫉妒你--以及,恭喜你!”

    就在我愕然于这突如其来的好消息时,小米已经喋喋不休地跟我描绘起来:“你都不知道,今天早上整个公司都在围观你的‘倾城之泪’,连之前三组的对你成见最大的vicky都没说什么,要真设计得不好的话,她肯定会挑你的刺--结果她只说了句‘苏慕然的签名真丑’……”

    小米模仿得绘声绘色,让人忍俊不禁。

    原来这个世上,并不是所有人都带着有色眼镜来看待你,也并不是所有人都心存恶念,等着你落难的落井下石,原来这个世上,你用的你的才华也可以获得掌声,获得尊重,获得认同和肯定。

    苏慕然,你并不是异类--恭喜我自己。

    ……

    ……

    如果说早上我还对自己的升职以及办公室关系的改善欣然自喜,那么下午,面对小米介绍过来的“大客户”,我顿时就有掀桌子的冲动。

    有谁能来告诉我,为什么订单额一百万以上的客户,就非得设计小组的组长亲自来招呼?

    “陆然,你存心来捣乱的是不是?”

    我看着工作室的沙发上,那个悠悠闲闲看报纸的男人,一秒钟的意外之后,是愤怒。

    “我看着像么?”陆然定定瞧着我笑。

    从头发丝到脚底心,哪都像--我觉得这家伙又在耍我。

    兀自低头画稿子也不打算理他,我不说话,陆然也乐得沉默。

    可工作间里多了这么一个人……我终究还是觉得别扭。

    不知道为什么,面对陆然,我的定力越来越不如以前,不管我如何催眠自己,我都无法再像以前一样视他如无物:“陆然,我这个月还有三百万的业务配额,都是些小单子,琐碎得很,完不成的话,整个小组团队都会因我一个人的怠工而加班受累。”

    “然后呢?”

    我叹气,举双手投降:“你坐在这里--我静不下心。”

    “为什么?”陆然笑道,一双墨玉眼如浸在水里的黑玉:“是因为我让你心如鹿撞,所以才静不下心来思考?”

    哪怕是言辞的戏谑,也能让我脸红。

    “你知不知道,你还是脸红的样子比较好看。”他伸手来捏我的脸。

    我扭头避过,佯怒着不耐烦:“你要没事的话,恕不远送!”

    下逐客令,他再待着实在影响我的效率。

    “苏慕然,哪有你这样做生意的,对自个儿的上帝这么凶--我好歹也算是你们的客户。”

    摆了架子压我,可我听他这么一说,就莫名来气:“客户?有你这样无理取闹的客户么?看看你给的要求--简直没有要求!”

    策划负责人呈上的策划是一张白纸,这让人怎么设计?

    这一切肯定是陆然这个家伙授意的。

    陆然抱着胳膊,笑得暧昧:“不管你设计什么,我都照单全收,难道这还不好?轻轻松松便是一百万。”

    我才不信,陆然是人精,从他身上捞好处不见得会是那么容易的事--至少我担心,这会不会又需要我拿什么东西来交换。

    “不过我就一个要求--设计的戒指上得刻点东西。”

    就这么简单?

    “刻什么?”

    “就刻--”陆然静静地凝了我一会,墨玉的眼里忽有温柔的暖意流出:“陆然,我爱你。”

    “这算什么?!”愣了片刻之后,我炸毛。

    “爱的宣言。”

    这么肉麻的四个字,陆然居然能如此一本正经地说出来,委实让人佩服了他的无赖。

    “怎么,这对你来说很难?”

    但凡违心的事儿,让我做起来都觉得难。

    “听小米说,素素先前拖慢了你们这组的业绩,我的订单难道不是一场及时雨?”

    诚然如他所说,轻轻松松就是一百万,可他再怂恿也是徒劳--那六个字,我刻不出来。

    带着爱意的戒指,我也设计不出来。

    “抱歉,无能为力。”我低头画图稿,顺手便去翻贴在电脑上的便签贴,今天至少还有出五个钻戒稿,在陆然身上浪费时间毫无意义--却对于如何送走这尊大佛,束手无策。

    我冷漠的反应陆然倒也不意外:“慕然,等会一起去吃晚饭?新南路那边新开了间菜馆,环境很不错。”

    “事情没做完前,我没时间吃饭。”

    陆然笑着从我桌案上抽走稿纸:“刻字还是吃饭,你总得挑一样。”

    原来他是有备而来,一个难的,一个简单的--我自然磨不过他。

    新开的菜馆,装修不算气派,格调却很小资,卡座跟卡座之间有篱笆木隔开,空气中飘着袅袅的薰衣草的淡香,细听之下,耳畔流淌的钢琴曲里还杂着清越的淙淙溪水音。

    “你猜今天是什么日子?”不管我如何冷漠,陆然脸上的笑都不见半分减少。

    “反正不是什么纪念日,也不可能是我生日。”

    陆然笑道:“差一点就猜对了--是我的生日。”

    他把眉一扬,隔着小圆桌期待地问道:“怎么样,有礼物么?”

    笑嘻嘻的样子地像个孩子似地来问我讨要礼物。

    “珠宝看样子你是不肯送了,不然给你换个简单点的……”笑眯眯地指了指自个儿的侧脸。

    我盯着他凑过来的侧脸,失神片刻……他想要的亲吻,我同样办不到。

    “我……去个洗手间。”无力应付陆然--这样下去不行,我怕日久经年,他的好,会一点一点渗进我心里。

    我会依赖他,就像依赖当年的白秀行--一旦习惯这种依赖,等突然失去的那一天,会让我痛不欲生。

    我宁愿面对一个对我凶,可以在凌晨毫不留情面地赶我出家门的陆然,也不愿意面对这么一个可以因为我的坚持而肆意修改自己底线的陆然。

    他好得过了头,而这样的好,会让我动摇自己的心。

    站在厕所口洗了把冷水脸,让自己清醒--趁现在,自己只是对他有那么一点点的好感,我应该及时抽身。

    打算回去跟陆然摊牌,却不料身子竟被从旁的大力一把拉了过去。

    尚未来得及惊呼出声,可意识却深深地陷了眼前这双茶色的眼睛里。

    “秀……秀行?”

    “慕然。”大掌贴着我的面庞,一寸一寸似在描摹相思。

    “你放开我!”陡然反应过来,我一把将他推开,可眼泪却不争气地滚落。

    他伸手来拉我,却被我警惕地避过:“别过来!”

    白秀行不动了,定定站在我身前,可他哪怕不说话,光是看着我,都能让我的心脆弱都不堪一击。

    “你消失的三年……是因为坐牢?”他开口的一瞬间,更是让我泪如雨下。

    沉默半响之后,白秀行仓皇失笑,仿佛忆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情,脸上竟是死灰般的自嘲:“为什么……我会等你的……三年会等……三十年也会等,为什么你不告诉我,为什么你一定要我一刀两断?”

    为什么?

    全身都无可遏制地颤抖起来,这句话应该我问他才对。

    为什么一个抛弃了我的男人,整整三年都对狱中的我不闻不问的男人,为什么一个即将跟别人携手踏进婚姻殿堂的男人,能够若无其事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出现在我的面前,拥抱我,吻我,甚至还可笑地问我为什么要跟他一刀两断?!!

    为什么他可以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我一个人的头上!!

    “白秀行!我什么时候跟你说过要跟你一刀两断,你知不知道我在监狱里那一千多个日日夜夜……我到底有多想看到你,一天一天地等,等到一颗心都绝望,我总是跟自己说--慕然,再等等吧,秀行他明天一定会来看你的……再等等吧,他明天……一定会来的……他那么爱你……他会来救你的……”

    过往种种,我泣不成声。

    爸爸死了,我觉得白秀行一定会来救我,我不见了消失了,他也肯定会来找我的--这句话,我骗了自己整整三年。

    “你没有?”饶是自持如白秀行,此刻也彻底失态,红了眼眶,却是悲凉地笑:“你没有?你怎么会没有……你叫我滚得越远越好,你让我不要拖你后腿……你自己泥菩萨过江,尚自身难保……我说我会护你,可你却说凭什么……凭什么……你说你准备好了要潜逃出国的,我甚至告诉你,我愿意抛下一切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可你却说,我是你的拖累,是你让我滚得越远越好!你根本不知道你说那些话的时候到底有多伤人!”

    我根本不知道他到底在说些什么,我怎么可能会对他说那么绝情的的话……爸爸被捕入狱,他是我唯一的依靠,是我的天,我的世界--我怎么可能会让他离开我?!

    命运真是爱开玩笑--原来白秀行跟我一样,都是让人给骗了。

    我捂住眼睛,失声痛哭:“三年前,跟你说那些话的……不是我。”

    跟你一刀两断的那个人,根本不是我。

    我捂住眼睛,失声痛哭:“三年前,跟你说那些话的……不是我。”

    跟你一刀两断的那个人,根本不是我。

    白秀行愕然,不能置信。

    “我有一个孪生妹妹,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被我母亲抱走了。”当时的陈慕琬为了自己的事业毅然跟父亲分手,整整十八年对我不闻不问,而十八年后的第一次见面,她偷龙转凤,我就成了婉婉那场车祸的替罪羔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