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雅文学 > 都市小说 > 溺爱成婚:早安,冷先生 > 第184章 圆说
    宣帝隔着碧纱窗瞧着这一幕,想要叫她进来,却又不知如何张口,深恐被御前的人耻笑了去,可见她小小的身子不住在风雨中晃动又急得不行,按捺不住瞟李十全一眼。

    李十全会意:“夜深了,不如召进宋尚仪着他伺候君上就寝。”

    宣帝“嗯”了一声,这才暗暗地地舒了口气。

    听得帘栊声响,少雨慢慢的走了进来,因衣衫尽湿,湖绿的宫衣腻贴在身上,更显削肩窄腰不盈一握,大有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柔弱之态。云鬓里的水珠儿顺着发际一缕一缕滴落下来从她柔和的下巴一路横流滑落至纤细的颈项,末了,汇入微微松脱的衣襟才消失不见。

    虽是夏夜里淋了雨,并不觉寒,但站定了到底带着凉意,少雨只觉鼻息处冷飕飕的,待要打喷嚏却又不敢,深恐在御前再失仪,只能侧过身子极力掩过口鼻,李十全见状原想张口叫她先去换件衣裳,却见宣帝早从衣袖里掏出手帕,一脸凑青的盯着他,因而想笑又不好笑的忍着退了出去。

    “李公公,笑什么呢?”却是琴香,有些心焦的走了过来。

    这些个日子,她原想将少雨撤换掉,省得宣帝眼不见为净。却为着有一个晚上她才打发了从前茶水上的宫人进去伺候,这人前脚才踏进去后脚便被撵了出来,一连换了两拨人都如是,琴香无法,只能提心吊胆的仍派少雨服侍。

    “我没笑什么。”

    “莫不是宋尚仪又惹君上生气了罢!”琴香不安的顺着李十全的视线从纱窗望了过去,只见一国之君和司寝的尚仪两个人隔着大案立着,宣帝将手帕往她怀里一掷,也不知说了什么,宋尚仪头埋得更低了,纤手握着帕子只是微微打颤。

    琴香这才有些明白过来,笑道:“瞧这光景,因是极心疼才是,但只是平日里君上又何必嫌这嫌那的,闹得合宫上下人仰马翻!”

    李十全便扑哧一笑:“咱们君上这是近乡情怯,还有日子急得众人胆颤心惊的。”

    雨越下越大,打在琉璃瓦上“噼呖叭啦”嘈杂一片,偏内殿却是极静,如屏息那般,只看得青瓷莲花樽香炉里焚着的龙涎香燃成一条细线,萦绕在宣帝与少雨二人间,愈觉脉脉无言。

    少雨捧着宣帝掷过来的那方手绢,局促的站在水晶帘下,擦不擦也不是,不擦也不是,小小一方手帕,漫说擦身,便是擦汗还嫌细窄了,可碍于宣帝的一番心意,她只得退到水晶帘外,将身子没入博古架投下的一片暗影中,轻轻拭去面上的一片清凉。

    可眸子里滴出的泪,却如吐露般越擦越多,大滴大滴的眼泪簌簌掉落下来,竟是挥泪如雨。每逢下雨的夜晚,她总会想起当日雨中诀别的情形。

    那是“生人作死别,恨恨那可论”的生离死别啊!活生生的,就这么分开了呀!就像是心窝子里一腔热血跳动着的一颗心,被生生剜去了一般。

    痛啊!这痛积蓄到了一定之处,便如这滂沱的夜雨,销金噬骨,肆虐横流。

    “朕并没有撵你出去淋雨的意思。”

    到了后半夜雨势渐渐的小了,有上夜的小太监支起纱窗,夜风便徐徐吹了进来,带着雨后草木的芳华,还有沾了泥土的清新……吹得瀛海寝殿内那层层坠了玉流苏的明黄幔帐如同波浪般起伏,一如宣帝激荡而澎湃而的心情。

    就像四面吹来的凉风,在寝殿内交汇乱撞,掀得门窗“哗啦”作响,不时有纱窗坠落下,将那一根根支立起的竹棍狠狠地撞了下来,“哔叽――”,掉在铺满金砖的地上,发出刺耳的脆响。

    这一刻,夜便更深更长如未央一般,不知明夕何夕。

    “让朕看看你,”饶是少雨充耳不闻,宣帝仍是捺着性子,讨好的贴着她的沉默与温软。睁眼望着她手臂上那粒血点般大小的守宫砂,在雨后清明的月光下,如被风化一般慢慢散去。

    罢了!

    若她不愿转过身来,他主动一点又何妨。

    有了这层肌肤之亲,她便名符其实的是他的人,他又何必这个时候强逼着他。宣帝这么想着便一把拉过她,映入眼帘是她嫣红的脸,如压倒桃花一般艳丽,他才要露出会心的微笑,却在看了她一眼后,目中的震慑怵目惊心。

    少雨之前曾经澄澈清明的眸子里布满了细红的血丝,千丝万缕,绞成一团,数也不数清,如勒紧渗出血滴极其骇人,他伸手触之,若非含在口中是温吞的咸腥之味,他宁可认命的相信流出的是眼泪,而不是血滴。

    “朕真不愿相信,原来恨得令人眼睛里流出鲜血竟是真有的事。”

    屋子登时静了下来,静到连针尖跌落到地上发出如头发丝般大小的声音也清晰可听,少雨闻言,才像从遥远的幽冥之处,飘飘荡荡的被喊了回来,她兀的坐起身子,将小小的娇躯蜷成一团,缩入御榻最黑暗的深处,淡淡道:“奴婢不恨君上,只是恨自己,如飘萍一般,

    她连恨他,都不屑?

    便是过了许久,那淋漓的雨早已散去,蔚蓝的天空如洗过一般,澄清得透明,一切似是云淡风清,除了晴好的阳光在平滑如镜的太液池上耀眼的一闪,白光深处,不曾惊了晾翅而飞的鸥鹭,却怵目那般仍是惊了宣帝的心。

    不,不是惊心,是陡转急下的伤心。贵为九五至尊,宣帝从不曾想过有朝一日他会为一个已属于自己的女子,而感到伤心。

    八月里的白昼愈渐长了,香远亭一带的荷花开得婷婷,有锦鲤三五个逐对成群,嬉戏于曲院风荷之间,宣帝站在半卷疏帘之下,隔着晓来烟波,远远望着田田间少雨娉的身影。

    人生不如意十常八九,帝王天子也莫过于此。平生第一次体会到,权倾天下、帝王之尊也有无可企及之处,也不能教那个弱质纤纤的女子有半分动摇。

    思及此,他是那么的不甘,没有一个人能够抵挡他,也没一个人能够拒绝他。倘若他连一个女人的心也征服不了,又如何征服他们大周的大漠边疆。

    她总是激起他昂扬的斗智,哪怕是节节败退,在短暂的失利之后宣帝又一次的越挫越勇:“传朕旨意,召孙宝琳伴驾――”

    “君上有旨,传武陵宫孙宝林香远亭伴驾――”

    太监传召的声音,又尖又细,如芒刺背,稍不神便会在不经意间忽略了,可芒的刺头却早已刺入皮肉里,左不过是待一个时机被察觉,如少雨这般总是后知后觉,如何猜得透宣帝的深意。

    自那晚她对他说,人生如飘萍,从来只是无力,他再也没有勉强过她,也没有再跟她说过一句话,更没有挑三拣四动不动就撵了她出去。

    两个人朝夕相处终日相对,一切如常般井然有序,只是明眼的人看着却觉骇人了。便是大热天的,枝头上哂着蝉鸣个不止,宣帝与宋尚仪之间无声的弥漫着一种沉郁得令人无可展颜的冷寂。

    “没嘴葫芦,在君上跟前一声不吭,在我跟前也一言不发,我是老虎要吃了你呀!”王尚仪忍无可忍,两个人一同坐在纱帘外的芭蕉树下替宣帝晒了一个下午的书,任凭王尚仪叨唠不停,少雨如哑症般,一句话也不说。

    “求求你,陪我说句话吧!跟你一同当值真是一种折磨。”

    “你让我说什么好呢!”

    被羁押在宗人府的那一刻开始,她已渐渐习惯独自守着沉默,守着窗前那束微弱而渺茫的光线,独自去看日升月恒。说与不说,于她而言,都是寂寞惯了的。

    可她宋少雨还不到十九岁呀!

    “孙宝林娘娘驾到――”

    荷花开得一派清幽里,有女子环佩叮当,远远便传来一阵如兰似馥的香气,四下里一派冲淡间顿时凭添了一股如静女其姝般的美,少雨跪伏在樵叶覆下的一片浓阴间,虽无可看见小容的脸,却能清楚闻得她的衣袖流动间萦绕的香气,还有薄如蝉翼般的裙带从她的面上拂过,挠着微痒。

    今日之小容,果然不同凡响。

    “臣妾给君上请安,愿君上长乐未央。”

    宣帝坐在疏帘蝶粉下,隔着帘间竹骨微透的细缝望向清远的水面,荷叶田田绿得成碧之处,三两枝新荷露出粉嫩的尖角,生有红翅的晴蜓便落在上头随风轻摇,心思转了下,方沉吟道:“宝林是说长乐未央么?”

    “回君上,正是长乐未央。”

    小容伏在大日头下的帘外,虽有宫人打着轻薄如纸般的华伞,奈何香远亭一带临水榭的十来间轩绿窗轩室,因为近水,远离绿地生风的苍天大树,水面虽然清凉,可铺了汉白玉的香径玉阶却晒得发烫,热气从莹白的地面上蒸了上来,不过一时片刻,裹在绫罗绸缎里的小容,鼻尖便沁出层细细的汗珠。

    “那朕告诉你,所谓千秋万岁、长乐未央不过是句吉祥话,人生几何,不过辟如朝露,泰半是去日苦多!”前头几句小容倒还是听得明白,可后来几句小容却有些糊涂了。

    一直以来,她就是不够聪明灵俐之辈,自小姐被关入宗人府后,便被六局的人打发到幽僻的深宫去做粗使宫女。宫女们之间挑吃拣穿,一应脏活累活总是丢给她,欺侮她是没主子的外四路宫女,连她自个儿也记不清背人处偷偷擦过多少回眼泪了……

    若非宣帝看顾,兴许不知哪天死在深宫也不得而知。事到如今天,宣帝便是她的天,是她的地,是她的的仰仗与依靠……不奢求尊荣富贵,但有小小一席立锄之地,能像个人样一般活下去便成。

    小容心里尽管这样去想,却未曾意识到,争宠之心于不知不觉间油然而生。

    “听不明白也好,朕便喜你质木无华,最是单纯没心机的。”被莺莺燕燕包围得久了,他是真喜小容如白纸一般的纯净,不必设防,也毋须花费心思,更少了男女之间的追逐较劲,有一种任意而为的随性,便招了招手,示意她到近前伺驾。

    小容方得起身,想是起得急了,冒冒然的,有些发虚,少雨眼见不错,与王尚仪一左一右连忙上前去掺扶。许是少雨穿了宫衣,高梳着宫女的反绾髻,衣饰清减,与寻常宫女无异,她竟没有认出来。又也许,身着一袭粉霞锦绶藕丝绸裙的小容,根本就顾不上去瞧宫人,一颗心早就如长了翅膀一般,只顾着帘内的至尊。

    “瞧你,急得出汗了,”帘内传来宣帝问寒问暖的声音,王尚仪见状自是取了冰碗隔着垂帘递了进去,伺宣帝与小容享用绿琉璃碗内冰块浸凉的倭国香瓜,绿碗黄瓤相交着晶莹剔透的碎冰,刹是清凉解暑,不过须臾,便听得笑语从帘内传了出来。

    那一瞬,少雨到底感到失落,很是失落,就如同悠悠绿水上起起伏伏,四下飘荡的浮萍。

    “君上,这冰碗可好吃了。”

    “既是喜欢,再取了一碗。”王尚仪只得冒着大日头再替小容去取冰,经过少雨处,终是意难平,露出忿忿之色,少雨分明瞧见,却也只能当不曾看见。就在王尚仪刚才不远,又听得帘内小容向宣帝絮语:“此处风景虽好,就是稍嫌热了些。”

    “叫底下的人进来打扇便成了,究竟也热不去哪里,”宣帝把话说得含而不露,顺理成章,听上去最是自然而然不过,少雨闻言不得不捧着湖青的纨扇,躬着身子到御前替小容打扇。

    她并不是那么在意宣帝当着她的面待小容好,即便是与小容共同侍奉他……可当着小容的面,当着她曾经引以为姐妹的人跟前,他称她为底下人的那一刻,却不得不在意贵贱高下,尊卑有分。

    就算人前背后,她能够一声不吭的咽下出奔这枚苦果,守着宫女卑贱的身份,可是骨子里出生于贵族,曾经贵为大司空女儿的优渥之感,却如血脉一般流入了她的记忆。

    不,不是那样,尽管少雨心下悲凉刺痛,却仍竭力掩藏。

    她又一次说服自己,是为了云阳,是为了他们的相知相守才不管不顾的抛下了一切……所谓的荣华富贵,争荣夸耀不过只是浮云。

    再痛也只是一刹那,再痛也抵不过他们曾经的情义。这种自欺欺人的圆说,令少雨不知不觉陷入了痴枉,如走火入魔一般。

    失去了身份,仅仅只是开始,可曾经冰雪聪明如宋少雨,却越走越远,越陷越深。

    待她好不容易能够按捺住波澜起伏的心绪,站在小容的身后故作从容的替她打扇,未料宣帝松了松衣襟,如热着了般,又道:“稍许低一些,朕也嫌热。”

    “却是高了些,那风从头上吹过,将臣妾鬓角的碎发都吹乱了,”小容连忙低敛蛾眉,抬手去拢落在香腮上一缕极细的发丝,宣帝望了眼,见那碎发虽是拢了上去,可发髻里那枝璀璨的双珠玳瑁簪却歪到一旁,摇摇欲坠,便“极其细致”的替她扶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