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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学校的时候已经太晚，宿舍一定熄灯了，孟缇也不好再去宿舍骚扰王熙如她们，于是回了家，洗了澡倒头就睡。但还是睡不着，她伸手摸着头顶，想着那道在赵初年嘴里十分可怖的疤痕，心里茫然无措。</p>
这样反复地摩挲着，她好像真的感觉到了头顶的陈旧伤痕，随即头就疼了起来，那种疼痛感忽隐忽现，以至于自己都搞不清楚是否真实存在。</p>
头疼得没法睡觉，她拿出枕边的复印版《惊雷》开始重新阅读。其实这本书她已经看了多次了，精彩片段几乎都能背了，只恨为什么不能够长一点，再长一点。</p>
她一直疑心这本书根本没有写完。</p>
作为一本回忆录，照理说应该回忆整个人生才对，但这本书写的是范夜十岁之前的事。意识流的作品就有这样的好处，天马行空不受控制，哪怕你只写一天发生的事情，也照样可以写上百万字，至于这百万字里有多少是绝对的真实，有多少是记忆中的真实，有多少是创作的真实，无人知晓。</p>
……</p>
房子有宽广的花园，种植着大量的草木。在成长的过程中，我慢慢熟悉了周遭的环境，例如广阔无垠的地平线和华美的日落景象。我还熟悉了季节变换，草木交替生长，某一种凋零，另一种却刚刚迎来短暂生命中最宝贵的怒放季节。动物、植物都有自己的习性。因为它们，我的童年不再孤独。</p>
……</p>
我不知为何经常做梦，因为天生敏感的人，生活中的很多小细节都能给我巨大的刺激。这也是我不幸的渊源。</p>
体弱多病也是造成我早年抑郁的根源。我有这么多兄弟姐妹，却过得很孤独。那栋大房子成为我为数不多的朋友和伴侣。我总在大房子里徘徊，不是看书便是沉思。我把所有的时间用来努力地记忆——事实证明我并没有记住什么有用的东西。</p>
……</p>
她关掉了台灯，开始想，我小时候是什么样子？</p>
作为当事人，她已经忘记了生命早期的记忆。自己的父母、哥哥，郑宪文、郑若声，甚至连今天请她吃饭的谢聪都知道，唯独不知道的，是她自己。她连头顶的伤痕都不记得了。那应该是个大事件，她居然一点印象都没有。</p>
她翻来覆去地想了很多，孟徵的那个电话，晚上不小心偷听到的谈话，然后才渐渐沉入了梦乡。</p>
反正临近毕业也没有事情好做，学校的各种手续暂时也不急着办，她就放任自己睡到自然醒。醒过来时都中午了，她暗暗吃惊，想起今天还有要紧的事情，赶紧换了衣服，直奔领事馆拿签证。</p>
她第一次去美国拿的是旅游签证，因此一回国她就提交了改签申请，今天是去确认的日子。</p>
不过，好在一切顺利，签证官没怎么为难她，问了她几个问题就放行了，总算不辜负她在夏日最热的时候出门。从领事馆出来，她正打算打车回学校，却接到了电话。</p>
电话那头是个年轻的男声，彬彬有礼，“请问是孟缇同学吗？”</p>
孟缇应了一声，那边明显松了口气，才继续说：“你好，我是第一医院的杜剑平医生，我们查到你在两年前的献血记录，你的血型是AB阴性血，是吗？”</p>
“对的。”</p>
“我们这里有一位病人和你血型一致，因为动脉出血陷入昏迷，所以能不能麻烦你来医院一趟？我们马上就派车去接你。”</p>
“不用你们派车了，”孟缇说，“我马上打车过来。”</p>
“那就麻烦你了，你记一下我的手机号，到了就打电话给我。”</p>
这家医院孟缇很是熟悉，也是柳长华上班的地方。她小时候生了病，多半被送到第一医院，有柳长华的照顾，可以省去很多麻烦。</p>
孟缇中学时才知道自己有着传说中的熊猫血型，当时还震惊了一阵子。人不能选择自己的血型，只有好好保护自己。</p>
她打了电话，很快在医院门口看到了杜剑平。杜剑平三十岁出头的样子，看上去年轻有为。孟缇跟着他乘电梯上楼，穿过素白的医院走廊。走廊里安静得简直不像医院，因为寂静，空气像是凝滞了。</p>
孟缇随后才想起，这几层楼是第一医院里最好的病房所在，这证明那个跟她同一血型的倒霉病人很可能非富则贵。</p>
医生办公室很明亮，药水味比别处淡了一些。杜剑平跟一个护士低语几句，转头向她解释，“我们查了一下，你是住得最近的，所以就找到了你，还好你的电话没有变。总之，谢谢你无私的帮助。”</p>
孟缇摇了摇头，“没什么的，是应该互相帮助的。倒是那个病人，他情况怎么样？会不会有生命危险？”</p>
“本来不太严重，但病人年纪大了，造血功能不比年轻人，”杜剑平说，“若是年轻一点就不用输血，所以两三百毫升也就够了，不会对你的健康造成影响，你不用担心。”</p>
“对的，年纪大了是很无奈。”孟缇理解地点点头，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孟思明。不过好在绝大多数人一辈子也不会遇到需要输血的情况。</p>
护士准备好了器械，孟缇把手搁在桌上，她穿着短袖连衣裙，平摊手臂，看着粗粗的针尖对准了静脉，在扎进皮肤的一瞬转移了目光。她还是没有勇气看着自己被扎针的一瞬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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输血的过程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然而在这样安静的环境下，她光看着袋子里的血越来越多也十分无聊。杜剑平查房回来，不知道从哪里抱过来一大堆零食，拿了个棒棒糖放到她的手里，笑着跟她聊天，“你是大四的学生？要毕业了吧？”</p>
孟缇点头，“是啊。”</p>
“耽误你的正事了没有？”</p>
“没有，反正现在也闲。”</p>
杜剑平微笑，“小泵娘，像你这样的人不多了。病人家属一定会好好地感谢你。”</p>
孟缇微笑，“感谢什么的也不需要啦。如果我能帮忙的话，当然要帮了，人命最重要。”</p>
护士**她的手心，轻轻拍打着她的胳膊，称赞道：“这个小泵娘心肠真好。”</p>
三个人正聊着天，门吱呀一声开了。孟缇也抬头，看到了一张似曾相识的脸。那人面无表情，眸光相当凌厉，两道宛如卧蚕的浓眉。她在记忆的数据库里轮番搜索，终于将脸的主人和名字挂上了钩——赵初年的伯父，赵同训。</p>
上次见到他是王熙如受伤的那个晚上，此时又是在医院里。赵同训看了她一眼，很快别过头去，问杜剑平：“杜医生，她就是那个献血的女孩？”</p>
“嗯，是她。”</p>
赵同训显然没有认出她，不过表情缓和多了，露出了一点好看的神色，跟孟缇颔首算是招呼，“谢谢。作为感谢，不论你需要什么，我们都可以提供给你。”</p>
不是第一次见识到他用钱来开路了，孟缇无视他语气中高高在上的气息，简单地说了一句“我不要钱”，又把目光转向杜剑平，问：“杜医生，受伤的到底是谁？”</p>
杜剑平说，“是这位赵先生的父亲。”</p>
原来受伤的老人竟然就是赵初年的爷爷。孟缇恍然大悟之余，心里某个地方好像被蛛丝网住，事情变得有些超出想象。</p>
赵同训没有再说什么，最后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了办公室。孟缇盯着他的背影，微微皱起了眉头，他是很高大的男人，估计年过五十，但脚步依然有力。</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