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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大的城楼耸入天际，层云中像是被撬开了一道缝，琉璃瓦上染抹近似于釉彩的晨曦。</p>
这就是□□的都城，京师啊。</p>
但她会如此感概，并非因为眼前城楼的黄瓦盖顶，一片富丽堂皇，而是因为想起了自下县出发时，师傅的一句话。</p>
“老夫也想去看看这些年京师衰败成了什么样。”</p>
“师傅！”</p>
她惊讶地瞪大眸，将师兄们的慌乱看在眼里。</p>
“您哪儿都能去，唯独京师……”</p>
“师傅，您忘了么，五绝的名号是从皇城开始扼杀的。”</p>
“光是连累老幺，作为师兄的我们就已经很愧疚了，假如连师傅都……您是想徒儿们成为悖师的逆人么。”</p>
淡色的眸子微微颤动，六师兄瘦弱的身子透露出一种不容拒绝的气势。</p>
“真是。”仿佛看着玩闹孩童一般，师傅无奈地笑着，“咸儿难道你们都忘了？五绝已经死了啊。”</p>
“师傅……”</p>
“如今站在这里的，不过是一个担心幺儿的可怜老头，只想伴她一路前行罢了。”</p>
捧着写着诏命的布帛，她些微愣怔。</p>
“还是说论到对京师的熟悉，你们有谁能比得过老夫。”</p>
当然这不是问句，否则也不会有一路相携的师傅和十一师兄。</p>
余秭归看向那个因巨大城楼而惊叹的少年。</p>
“门上点的是金粉吧，明明很富贵，师傅为何说京师已经衰败了呢。”娃娃脸看向自进入顺天府变开始沉默的老者。</p>
叹息混合着乳白色的晨雾，自王叔仁的口中呵出。</p>
“对于京师来说，最大的衰败便是王畿之地尽豪奢，而四方之境草木折，这是失道的预兆啊。”</p>
她微楞。</p>
一路行来借宿的农家皆是粥如稀水，开始时她还以为是主人小气，直到无意间瞥见见底的米缸她才明白，原来天灾与苛税在摧垮一个个里甲。以致于天子脚下的直隶，都到了这种不堪重负的地步。</p>
的确，相较于村落里透风的矮墙，为庆双节而点金彩绘的京师城楼显得那么不合时宜，以致于透出几分衰败的腐气。</p>
一百零八响晨鼓渐进尾声，新漆的城门缓缓开启，而这不过是“里九外七皇城四”，京师的二十城门之一。</p>
因近一年中阴长阳衰的冬至，虽过平旦，天光依旧暗沉。大街上朦朦胧胧只见人影，很是鬼魅不清。</p>
“道长，几位道长是从外地来京的吧。”不知从哪里窜出个人挡在他们身前。</p>
“相公如何知道。”背后就是右安门，王叔仁明知故问。</p>
“嘿嘿，我不仅知道你们是从外地来的，还知道你们是来做什么的。”这人很是油气地靠近，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建筑，“是来‘金鱼池’作法的吧。”</p>
金鱼池？她与十一面面相觑，然后看向师傅。</p>
“那相公这是？”王叔仁也没反驳，顺溜问道。</p>
“金鱼池里金鲤长斑，这本就是不祥之兆，再加上……”那人鬼头鬼脑地看了看四周，“听说圣上不好，宫里四处寻仙防道请人来驱鬼神，治金鲤呢。”</p>
老目一颤，王叔仁推开那人。“这种话可不能乱说。”</p>
怕他不信似的，那人忙拽住他的道袍。“千真万确，皇城里爷儿有人，这几天和尚道士不知来了几拨。您看前面那可是武当道士，早您一步刚到。”</p>
顺着他手指看去，确实有几个道人。</p>
“虽说武当道士名满天下，可没了这个东西，一样治不好啊。”那人贼贼一笑，自袖子里取出一个小白瓶塞到王叔仁手里。</p>
“这是？”</p>
“一道和尚的舍利粉，别说金鲤了，连死人都能医活！道长你不信？”那人摸出一个铜牌，“我家以这个营生，从前朝王墓里掘出了一道和尚的舍利，如有假话天打雷劈！”</p>
手指天，脚踏地，颇有几分正气模样。</p>
“那前面的武当道士小爷我可是连搭理都懒得，若不是看与道长有缘，我还真舍不得出手。”袖中握手议价，“给这个数，咱俩门清，怎样。”</p>
拨开他的手，王叔仁一揖。“多谢相公。”</p>
“哎！这半不啰啰，嫌贵可以说啊！”</p>
身后那人还在吆喝，不一会便从议价变成了顺嘴的京骂，听得十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p>
“师傅？”他不解地看向王叔仁。</p>
从头到尾，乱七八糟，他怎么听不懂？</p>
“夜方五鼓未啼鸦，小市人多乱似麻。**价买来盗来物，牵连难免到官衙。”一边吟诵，王叔仁一边看向昏暗天色下的街道。</p>
隐约间人影攒动，胡同巷角满是摆摊设点的小贩。</p>
“这里的东西不是赃物便是赝品，晨鼓而合，日出则散，趁未明之际做见不得人的买卖，京师人称鬼市子。”</p>
鬼市子？</p>
秭归亦打量，果然天光昏昏，如人与鬼市。</p>
“不仅如此，这里还是京师小道消息的集散地。”</p>
“哎？”十一圆圆的眼眨了又眨。</p>
“京师南门正阳门是天坛与山川坛所在地，后日便是冬至，天子自皇城而出至正阳门祭天祭祖，因此这几日正阳门戒严，普通老百姓是无法进入的。而为师之所以领你们从临近正阳门的右安门进京，就是因为这里鬼市子，以及右安门里的神庙道观。”</p>
“金鱼池便是其中之一么？”秭归一边问着，一边漫不经心地向后瞟去。</p>
王叔仁轻颔首。“金鱼池传说为九重宫阙，‘池上有殿，傍以瑶池，’为历朝天子供奉之所。池中有金银鲤，池水为民，银鲤为官，金鲤为君。池水污则天下乱，银鲤弄波则朝有奸权，如今金鲤生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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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是冬日日照不足，京师人真是大惊小怪。”最爱玩乐，也最晓杂事的十一懒懒道。</p>
“问题就在这京师啊，京师便是最大的鬼市。”王叔仁微微蹙眉，看向心思明显不在这的老幺，“阿归，你朝后看什么。”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原来是鬼市里的小贩，“那些都是骗人的伎俩，你莫要上当了。”</p>
“是，师傅。”</p>
她徐徐收回视线，就听马蹄声声，由远及近。即便夜未央，马车上的金饰花纹也清晰可见，红漆车轮如火一般破晓而来。</p>
京师骋马，如此嚣张的做派，千万别是她想的那样。</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