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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桐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淡去。</p>
她直视着孙仁，目光不退不避。</p>
“就像商场里面包店的服务生面对火灾该在顾客后面跑、就像端着枪的警察不会说我害怕子弹所以我先离开、就像即便传染肆虐医生护士也都得站在病人面前——”</p>
“该是我的责任，我怎么能扔给别人然后逃掉？”</p>
“真逃了，剩下一辈子都会睡不好觉的吧，师父。”</p>
“……”</p>
孙仁终于恼羞成怒又狼狈不堪地拍着办公桌站起来。</p>
“我是拦不住你了——去吧去吧，赶紧走！可也别叫我师父了——你这一句一句跟大嘴巴子往我脸上抽有区别么！？”</p>
他拿起办公桌上的大茶杯灌了口凉茶压了压火：</p>
“我可没见过跟你这样似的不肖的徒弟——我是管不了你了，随便你，爱去哪儿去哪儿！”</p>
苏桐眼神一松，点了点头。</p>
“谢谢师父。”</p>
她转身往外走。</p>
到了门口，拉开了办公室的房门，握着门把手的时候苏桐犹豫了下。</p>
然后她背对着屋里开口。</p>
“十几年前的大地震后，还有高等级的余震不断的时候，台里要派人——很多人都找了各种借口推辞，最后是师父您自己申请去的地震前线吧？”</p>
“……”</p>
办公桌后的孙仁愣住。</p>
那是段陈年往事了，他没想到苏桐竟能得知。</p>
然后他听见女孩儿轻声地笑。</p>
“我知道师父是担心我，但如果换到自己身上，肯定要去的，对么？”</p>
孙仁没说话，眼神闪了闪，算是默认了。</p>
苏桐玩笑着摇摇头。</p>
“那师父您可太‘自私’了，这不是让自己徒弟做坏人么？”</p>
握在把手上的指节一用力，苏桐拉开门走了出去。</p>
身后孙仁却突然开了口。</p>
“负责任不一定得到认可，小苏。”</p>
“你只知道我当时自己申请去了前线，侥幸拿了点名气又安全回来，却不知道回来以后，我受过多少人冷嘲热讽。说我沽名钓誉的有，说我理想主义的也有——这两年我看见你常常就觉得看见了过去的自己，所以我不是教你做坏人，我只是有时候真的会动摇……”</p>
孙仁叹气。</p>
剩下的话却合着凉透的茶灌回到心里去。</p>
门外的苏桐沉默了下。</p>
然后她开口：</p>
“师父，不是我们理想主义——而是有些人既无道德底线，又要摆出一副知世故懂进退的说教姿态来掩盖心虚。”</p>
“更可怕的是，他们欺人最后成功自欺，还沾沾自得要把这样的想法传到后代去。”</p>
说完之后，苏桐掩上门走了。</p>
快到医院时，她接到了孙仁的电话。</p>
“小苏，想负责会一时冲动，但真担责可能会是很累的事……你考虑清楚，真要去吗？”</p>
“要的。”</p>
苏桐笑笑，看着医院正门。</p>
“毕竟，还有人在那里等我啊。”</p>
熙熙攘攘的医院走廊上, 奔走的医护人员和病患家属中间, 那个神色淡定得近乎漠然的男人此时看起来分外地扎眼。</p>
几分钟前的医院广播通知, 所有人都听见了。</p>
多数人或焦急着或叫骂着想推搡到临时检查室外面。</p>
唯独男人拿着手机, 声音不疾不徐地与对面的女孩儿通话。</p>
全过程中他的眼神都没有一点波澜, 连旁边排着长队等待检查的路人都忍不住回头来看。</p>
就在有人暗自感慨这人的心理承受能力之强的时候, 他们突然听见男人毫无征兆地发了火——</p>
“你是不是又把我的话忘到脑后了？工作能比你的命重要？”</p>
说完这话时, 原本倚墙垂眼站着的闻景已经绷起肩背的肌肉，目光也有些骇人。</p>
电话里沉默了一会儿，传来女孩儿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吸声。</p>
然后闻景听见那个声音柔软却坚定：</p>
“但你重要。”</p>
闻景怔住。</p>
这一瞬间他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好像连说话的能力都丧失了似的。</p>
“我不能扔你自己在那儿，闻景。”</p>
“……”</p>
说完上句之后，大约是已经进了电梯内, 话筒里变成了一片寂静。</p>
医院长廊上的众人清楚地看见, 那个身高腿长的男人重新靠回墙上，细密乌黑的眼睫慢慢压下深蓝的瞳仁。</p>
空余的那只手抬了起来, 修长分明的指节遮住了眼。</p>
他微微仰起下颌, 像是听了什么这世上最叫人愉悦的事情, 于是便遮着眼睛在一群陌生人间, 无所顾忌地笑了起来。</p>
像个疯子。</p>
却莫名叫人移不开眼。</p>
等苏桐那边的电梯打开, 光明重见, 信号也再次连通。</p>
听见对面低哑的笑声，苏桐都没忍住疑惑地拿下手机看了屏幕一眼。</p>
确定来电显示是闻景而不是莫名其妙串了线，苏桐才无奈地问：“你笑什么？”</p>
“因为高兴啊。”</p>
笑过之后, 男人压低的声音听起来带着点磁性的沙哑——</p>
“你这算告白吧, 桐桐？”</p>
“……不算。”</p>
苏桐拒绝承认。</p>
“我说算，就够了。”</p>
闻景仍旧语气愉悦。</p>
“……随便你，”苏桐说。她随即正色，“我这就过去，你现在是在——”</p>
“别来了。”</p>
“我都说了我不可能扔你自己在那儿的，闻景，你别劝我了。”</p>
“我不劝你，”再次听见“告白”，男人又心情好地笑了笑。</p>
然后他侧过身，望着这漫长而拥挤、时不时还能听见暴躁吵闹声音的长队——</p>
“你来了也没用的。”</p>
苏桐心里一沉。</p>
“为什么？”</p>
“我刚刚没告诉你……医院里不止发现了刘峰这一例。”</p>
“——！”苏桐脚步戛然停住，面上血色刷地一下褪了个八|九分。</p>
闻景分明地听见了女孩儿加急的呼吸声，他有点无奈地捏了捏眉心。</p>
“全院各科加起来，应该有十三例，病征相同……预计也都是耐药性菌株感染。”</p>
苏桐瞳孔缩了起来。</p>
过了很久她才咬住微微颤栗的下唇，本能地扶住手边的墙体。</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