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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殿下……”</p>
远处传来了小太监刻意压低的轻唤声，假山凉亭上，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儿缩在柱子后面，不想让他们看到自己。</p>
不知过了多久，唤声渐渐远去，男孩儿长出了一口气，闪出身形，坐在条椅上抱着双膝，望着假山下荷池里的一汪碧水发起了呆。</p>
正是初春，天色刚刚暗下来，便有凉风从脸颊边拂过，不一会儿，男孩儿的小脸就冻得通红了。</p>
一眼望去，四周更加寂静，远处星星点点的亮光，仿若召唤人们回家的烛光，让人心生期盼，可男孩儿的心里，却没有一丝想要回去的感觉。</p>
“殿下，你在上面吗？殿下……”</p>
假山下，响起了一声苍老的妇人唤声，过了一会儿，见无人回应，老妇人抬脚朝石阶上迈去，刚走了几步，凉亭口，小男孩儿面色慌乱的闪了出来，“燕嬷嬷，我就下来，你别上来了。”</p>
说罢，小男孩儿“蹬蹬蹬”的下了台阶，伸手接住了老妇人温热的手，两人缓步朝前走去。</p>
“殿下，有什么事，和燕嬷嬷说，以后，可不许到处躲让奴才们寻不到你了，知道了吗？找不到你，燕嬷嬷心里会担心的。”</p>
燕嬷嬷慈声说道。</p>
轻咬着嘴唇，男孩儿迟疑了一会儿，方点了点头闷声应了一句。</p>
感觉到孩子的不对劲，燕嬷嬷停下脚步，蹲下身子看着他的眼睛问道：“殿下，怎么了？”</p>
“燕嬷嬷，她，她不喜欢我，对不对？”</p>
黑暗中，男孩儿的眼眸中，尽是惶恐，依稀，还能看到一层淡薄的水光，在夜色里显得愈发晶莹剔透，可燕嬷嬷的心里瞬时就像针扎一般的痛了起来。</p>
“哎……”</p>
长叹了口气，燕嬷嬷颤颤巍巍的站起身，牵着男孩儿的手回了瑞安宫。</p>
瑞安宫里，住着六皇子贺启暄。</p>
六皇子的生母是宛昭仪，论荣宠，这宫里无人能及，可宛昭仪性子清冷，偌大的一个后宫，除了面对皇后时还有几分笑脸，对着旁人，一脸的波澜不惊，仿若什么都入不了她的眼一般。</p>
不止如此，便连唯一的儿子，宛昭仪也不怎么搭理。</p>
私下里聊起此事，妃嫔宫婢们都百思不得其解，在她们看来，子以母贵母以子贵，宛昭仪有圣上的宠爱，又诞下了儿子，便是百年后，荣宠也是仅次于皇后娘**，可她这样冷待六皇子，再过几年人老色衰后，还有什么依仗？</p>
到那时，六皇子也长大了，对她满心的怨怼，就更不会与她亲近了。</p>
何苦来哉？</p>
幸灾乐祸也好，暗里同情也罢，宛昭仪依旧故我，对六皇子，她的冷淡一如对旁人，甚至对太子殿下，宛昭仪也要和颜悦色些，仿佛六皇子不是她十月怀胎诞下的。</p>
服侍着六皇子用了晚膳，燕嬷嬷挥了挥手，示意宫婢都退下，牵着他的手进了内殿。</p>
满是皱纹的脸上，已多了几分憔悴和苍老，燕嬷嬷亲昵的将六皇子抱在怀里，有些感伤的看着他说道：“殿下，燕嬷嬷怕是伺候不了你多久了。到时候，嬷嬷不在身边的时候，你凡事多看少说，多长个心眼，知道了吗？”</p>
眼中**一丝恐惧，六皇子紧紧的抱着燕嬷嬷的胳膊，声音中已带出了一丝哭腔，“燕嬷嬷，你要去哪儿？你别撇下暄儿……”</p>
燕嬷嬷的心里，又何尝舍得？</p>
面前的孩子，是自己一手带大的，昔日还在襁褓中时，小家伙闭着眼睛的小模样，似乎还是昨天的事，一转眼，已经长这么大了。</p>
眼角渗出了两滴泪，燕嬷嬷抬起衣袖擦掉，吸了吸鼻子看着六皇子叮嘱道：“嬷嬷已经老了，不能永远陪在殿下身边，所以以后的路，要殿下自己往前走了。”</p>
眼圈都红了，可六皇子却执拗的咬着嘴唇，不肯落下泪来。</p>
他倔强可怜的小模样，顿时让燕嬷嬷潸然泪下。</p>
拢紧了六皇子，燕嬷嬷哽咽着哭道：“殿下，嬷嬷也舍不得你，可是嬷嬷怕是没多少日子了，往后，就只有殿下自己一个人了。”</p>
七岁的孩子，心里其实已经隐隐约约的明白了生死，更何况，宫里这样的地方，每天都有太监宫婢因犯错而被处死，孩子的心里，虽不明白什么是死亡，却也知道，唯一真正关心自己的人，就要永远的离开自己了。</p>
再也忍不住，六皇子大声哭了起来。</p>
偎在燕嬷嬷怀里，六皇子委屈的说道：“你们，你们都不要我了……嬷嬷要走了，她，她又从来不理我，你们都不要暄儿了……”</p>
“好孩子，你这么招人疼，怎么会有人不要你？”</p>
燕嬷嬷感伤的擦着眼泪，一边摇晃着身子哄着他说道：“等你长大了，你就明白你母亲的一颗心了。你要记着，这世上，再没有人能比她更爱你，更疼你，知道吗？”</p>
不忿的坐起身子，六皇子瘪着嘴反驳道：“太子、二皇兄还有三皇兄，他们都比我大，可他们都和自己的母妃住在一起，只有我，只有我一个人孤零零的住在瑞安宫，我去给她请安，她从来不会像看太子哥哥一样笑眯眯的看我，就连母后对我都要比她对我好。”</p>
积压在心里的不满吼了出来，六皇子的脸已经涨的通红，说完，他却咬着牙关，抬起胳膊擦净了脸上的泪水，扭过头倔强的看着窗外黑漆漆的夜色，可眼中的委屈，却比夜色更加浓郁，让燕嬷嬷看着，心里越发酸涩难受起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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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拍着六皇子的背，燕嬷嬷喃喃的说道：“好孩子，等你长大了，你就知道了，长大了，就知道了……”</p>
那夜过后没多久，燕嬷嬷就出宫了，又过了几个月，便听闻燕嬷嬷过世了。</p>
知道燕嬷嬷过世的那日，去漪兰宫请安时，六皇子一如往常的沉默，可有几次抬眼，却见她眼中尽是担忧，注意到自己的凝视后，也不再躲避。</p>
心里似是有什么一闪而过，六皇子没多想，请完安照常退了出来。</p>
春去秋来，转眼又入了冬。</p>
初冬第一场大雪降临的时候，宫里传出噩耗，九皇子早夭了。</p>
听闻消息的时候，六皇子正在院子里和自己小太监打雪仗，手中一紧，手里攥着的雪团当即捏的粉碎，手心里的一团雪慢慢的化成了一汪水，那股寒意似是弥漫到了心里一般，让他不自禁的打了个战栗。</p>
九皇子比他小四岁，前几日，他还牵着小家伙软软的手，跟他讲蝴蝶是毛毛虫变的，明明还活蹦乱跳一脸灿烂笑容的九皇弟，怎么短短几日的功夫，就受冻染上风寒了？</p>
皇子的身边有那么多的宫婢伺候，九皇子还是住在生母柔贵人宫里，再说了，便是冻病了，宫里还有那么多的御医，怎么这么快就早夭了？</p>
木然的听宫里的大宫女说，九皇子还小，扛不住病去了也实属正常，六皇子开口欲争辩几句，想起燕嬷嬷说多看少说的叮嘱，顿时将话又咽了回去。</p>
燕嬷嬷说，人的眼睛是不会骗人的，身旁的人对你怎样，只看他的眼睛便好。</p>
燕嬷嬷说，殿下，谁都可能骗你，只有怀胎十月的母亲不会，可怜天下父母心，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你都要相信，她是这天底下最疼你的人。</p>
燕嬷嬷还说，等你长大了，你就懂了。</p>
……</p>
燕嬷嬷，如今，我终于懂你说的话了。</p>
那天，是三皇子贺启智的生辰，当着众多人的面，三皇子推到了六皇子，锦桌旁的一碗热汤倾泻而下，落在了他的胳膊上。</p>
那一刻，殿内一片死寂，连身旁小太监的呼吸声，他都听的一清二楚。</p>
“啪”的一声，三皇子身后的那个粉衣宫婢，被疾步走来的她抬手掌掴了两个巴掌。</p>
那是用了多大的力啊？</p>
粉衣宫婢的脸当即就红着肿了起来，抬眼看到是宛昭仪，那宫婢忙不迭的跪倒请罪，宛昭仪却也不搭理，一边柔声哄着惊吓的呆住了的三皇子，一边吩咐了宫婢扶自己回宫里换衣服，身旁，是皇后疾声嘱咐掌事宫女速速请御医去瑞安宫的话语声。</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