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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问题让午聪微微一怔。</p>
很多人都对此好奇, 谢无疾与谢家当年是有什么样的深仇大恨，才导致谢无疾离家出走？由于打听不到实情, 好事的人编排出了许多曲折离奇的故事，有人说谢无疾看中了一名女子想要娶回家，谢家却棒打鸳鸯，为了让谢无疾死心甚至不惜毒死了那女子, 最终导致双方的决裂；还有人说谢无疾其实并不是谢家血脉，而是他母亲与人私通产下的小**, 谢家顾全颜面不能揭穿，暗中找了个缘由把他赶出谢家。</p>
其实那都是些无稽之谈, 事实上全然不是这么回事。</p>
午聪道：“真要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很曲折的事, 起因只是一场口角。只是当时定没想到会有今日……”</p>
他顿了顿, 似在整理思绪, 过了片刻才缓缓道：“你记不记得, 有一年朝廷变法。那时朝廷应当也察觉这天下积弊已深，民生困苦，于是励志变革, 颁布了多条法令, 想要清查天下富户的家产，向富户加税，为贫者减税, 以安抚民心, 还可增加国库收入。”</p>
程惊蛰神色茫然。他并不是富家子弟, 他完全不记得从前有减过税的事了。难道那时候他年纪太小，还不记事？</p>
午聪道：“不过你也知道，这般变革想得虽好，办起来却不易。政令推行下去后，各地官府**贪污，并不照章办事。富者买通官员，继续瞒报家产，将税名全都转嫁到了贫者身上。朝廷的本意是好的，事情却没办成，反而愈发加重了百姓的负担。后来民怨沸腾，多地发生暴|乱，朝廷被迫废止新法，一大批支持变法的官员被查办。似乎就是打那时起，天子一蹶不振，何大将军与外戚开始轮番擅权。”</p>
惊蛰沉默。这么一说他有印象了，他家中只是普通农户，并不关心朝事，有一年依稀是听说了朝廷在变法，结果就是苛捐杂税忽然之间多了许多，弄得民不聊生，大家怨声载道。却原来是这么一回事。</p>
也是跟了朱瑙之后，他才知道，官不易为。为官者绝非下达命令便可万事大吉。政令要如何推行，如何见效，皆是天大的难事。想当初朱瑙刚任成都尹时也下令重制户籍田册，想弄清楚民间的财产。朱瑙也受到了极大的阻力，花大力气打压**污吏、安抚百姓，再加上当时蜀府遭逢大乱，各地盘根错节的关系已被打散了许多，他才最终完成这件事。</p>
可这与谢无疾有什么关系呢？</p>
午聪接着道：“当年将军似乎才十四岁，谢公送他进官学念书，本是想让他入朝为官的。”他口里的谢公，指的是谢无疾的父亲，也是当时谢家的家主。</p>
“谢家当时就是徽州的豪族，早与当地的官吏有所勾结。朝廷的政令下来后，谢家轻轻松松将税赋转嫁了出去，并未受到任何影响。谢将军得知此事，又看见当地的贫者只有草屋片瓦，食难果腹，便与谢公起了一些争执。”</p>
“将军以为，谢家家缠万贯，并不在乎那些赋税，缘何不照朝廷的旨意办事？谢公却觉得将军在官学里学傻了，钱财哪有嫌多的？况且一旦家财被朝廷知晓，往后朝廷就会想尽各种办法来收缴，谢家豪族的地位也将难保。”</p>
“将军说，朝廷颁布如此法令，就是为了制衡豪族富户，倘若天下富户都如谢家这般，贫苦百姓无路可走，迟早天下大乱，谁也没有好日子过。谢公勃然大怒，说将军是谢家的子弟，应当一切以谢家为重。倘若他不能将谢家的利益放在首位，来日必是个祸害。”</p>
程惊蛰怔怔地看着午聪。</p>
午聪轻轻叹了口气，道：“伊始可能只是父子间的言语争执，可将军与谢公都是强势固执的人。不知怎么的，这件事竟然越闹越大，谢公甚至禁止将军再去官学念书了。”</p>
“后来父子还是没能和解，正好徽州附近的驻军司马之职空缺。谢公就用了些手段，把将军送去了军中任司马一职。谢公当时只是想让将军在军中吃些苦头，他对将军说，将军早晚会明白，离开了谢家他就什么也不是！将军那时年少气盛，自然是不服的，也就真的去了……”</p>
“后来直到徽州驻军换防，将军都再没回谢家，他就跟着军队流转。再后来就到了北方……”</p>
再后来，就是天下大乱，谢无疾锋芒毕露，于乱世中脱颖而出。惊蛰也全都知道了。</p>
事实并不像市井传闻中那样的骇人听闻，起因只是一场父子之争，当时谢家绝想不到谢无疾会有今日，恐怕谢无疾自己也没想到过。</p>
而谢无疾与谢家本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当谢无疾在北方打出一片天地来后，谢家还曾想过要他回去。双方的矛盾激化，恰恰是因为谢家派出谢三，想要在谢无疾不听话时架空他，抢走他的军权，谢无疾察觉后果断杀兄立威，这才导致双方彻底反目。</p>
而谢无疾之所以杀兄，也并非出于私心。世人都以为他身为大军主帅如何威风，实则也极为凶险。一步行差踏错就会万劫不复，而当时的谢无疾确实没有能力游刃有余地处理这样的危机，只能乱刀斩乱麻，斩杀首恶，稳定军心。</p>
至于谢无疾杀舅舅……当年午聪也曾为此胆寒过。可时间久了，午聪也渐渐明白，其实天下大乱，朝纲败坏，虽是朝廷无能所致，可又何尝不是这些权贵勾结地方，只手遮天，架空了朝廷的权势，使朝廷的政令无法推行？不除薛家，当年的澶州就无法恢复太平。</p>
谢无疾心中一直是有大义的人。只是天下太多的事有心难为，或是不得不为，使他遭人误解。他还曾一度被天下人视为匪军，被各路诸侯排挤。倘使当时身便死，一生真伪有谁知？</p>
幸好，他遇到了朱瑙。</p>
听完谢无疾与谢家的恩怨，惊蛰心中感慨万千，亦不知从何说起。</p>
午聪道：“将军这一路过来，真的杀了很多人，也得罪了很多人。我实在很怕有朝一日……”他说到此处就没有再说下去了。</p>
惊蛰默了默，道：“公子定会妥善处置，善待谢将军的。”</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