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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兄，我怎么觉得你这次来，又变帅了？”</p>
“贫嘴！”墨妄嗔她，坐姿端正，脊背挺得笔直，声音满带疑惑，“说吧，让我来有什么事？”</p>
“想你了不行啊？”墨九为他的杯子里倒满酒，嘻嘻笑着，“日子过得太无聊了，想找个人说说话。”</p>
墨妄看着她不接嘴，墨九自顾自地笑，“有时候这日子真是令人觉得很感慨。好像认识你还在昨天，一晃居然过去十年了。日子真的过得……好快。师兄，咱上次兴隆山一别，又有小半年了吧？”</p>
“是。”墨妄还是一身朴素的青衫袍服，近几年的调理，让他的身体逐渐好转，清瘦的面容俊朗如斯，已经基本恢复了以前的元气，这让墨九放心不少。若说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就是他的终身大事。</p>
没有心仪的女人，也不动娶妻的心思。</p>
问得急了，便拿墨家的事情来搪塞，偏生感情的事，哪怕墨九是钜子，也勉强不得。</p>
对一个人最大的好，就是尊重。这是墨九的理解。</p>
于是，时间长了，这件事也就没有人提了，懂的人自然知道左执事心里装着的人是谁，没有人戳破，却有人好奇，墨妄真的要为墨九守候一辈子吗？</p>
一辈子太长了。</p>
墨九担心，可墨妄自己，大概也不确定。</p>
正如他所说，不是不娶妻，只是没有找到那个合适的人。</p>
“兴隆山的桃花都开了吧？”墨九问着，突然满脸柔光的笑：“我最喜师兄院门那株桃树了。姿态足够妖娆，花色也足够娇俏，那时师兄在病中，花开时，便是我最喜之事，我会想，秋冬叶，叶落成枯枝，春天一到，树叶会再绿，花儿也会再红，师兄你也一样，肯定有一天会醒过来，如那桃花一般，灼灼其华……”</p>
听得墨九剖析当年心境，墨妄眸中有暗波流动。</p>
默了一瞬，他深深看她一眼，似乎察觉到了她欢乐中暗藏的某种情绪，轻声道：“阿九在这里若是不愉快，不如回兴隆山歇息一阵。你娘近来身子不太好，你也正好可以陪陪她……想必陛下也不会阻止的。”</p>
是的，不会阻止。</p>
萧乾从来不会阻止她的任何决定。</p>
从某种意义上说，他确实是宠她的。</p>
可两个人这样亲厚的关系，哪怕墨九不提，墨妄又怎会看不出来她心情不好？</p>
兴隆山离临安有些远，但流言这种东西比长翅膀的生物还飞得快，关于墨九无子引朝廷动荡的事，墨妄一清二楚，而织**病，一来为方姬然的死，一来也是为墨九忧思所致，兴隆山上亦有无数人为墨九义愤填膺。人都护短，护自己人，在他们看来，这个江山，有一半都得归功于墨九，若无墨九，又何来大狄朝的今日，如今论功行赏，各有了各的好去处，墨九就因为生不出儿子，就受排斥，莫说她不答应，墨家也不答应。</p>
自古以来，共患难易，同甘甜难。</p>
唯一利耳，世人参不透。</p>
这些纠纠绕绕，墨妄都知晓。</p>
可哪怕他怜惜墨九，孩子的事，最是敏感，他帮不了忙，甚至劝都不知如何去劝。</p>
两人对视着，他只能默默为她倒酒，“今晚喝了，回去好好睡一觉。”</p>
“是是是，都听你的，左执事大人。”</p>
墨九脸上始终挂着笑，喝酒的速度比墨妄还快。</p>
两个人絮叨一阵兴隆上的事，墨妄说得一本正经，逗得墨九哈哈大笑。</p>
等笑得腮帮都痛了，她突然敛住脸色，认真问他：“师兄，我有一个问题。你说，一个皇帝，如何真的没有皇子该怎么办？”</p>
看她喝得半趴在桌子上，一双眼睛赤红，布满了红血丝，墨妄不由心疼不已。</p>
就他所知，萧乾为了孩子的事，并不比墨九操心少。毕竟直接面对群臣与非议的人是他，而不是她。为了这件事，他已不知压下了多少奏折，训斥了多少臣工，甚至有一个倒霉的家伙，还因此被他贬到了偏远的蛮荒之地，从正二品混成了一个地方小县令。也亏得萧乾性情的冷戾，还有……如今的满朝文武，真正得势的那群人，好多都曾经与墨九共过患难，有一些私人交情。要不然，这件事恐怕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只在私底下传扬，到底还维持着一片风平浪静。</p>
念到此，墨妄一叹。</p>
“小九，我只能说——身为男人，他不易。身为丈夫，他做到了对你的承诺。你是幸运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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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总是比较容易理解男人一点。</p>
萧乾的不容易，墨妄全都能体会。甚至他私底下也会想一想，如果角色换了他自己，能不能承受得住这样的压力，冒天下之大不韪，一生只娶一妻，哪怕没有儿子，也不另娶？</p>
这世间，也只得一个萧六郎了。</p>
当然，除了萧六郎，其他人哪怕想，也未必敢，就算敢，没有这般魄力压得住。</p>
“我知——”墨九点点头，认真地看着墨妄，突然一本正经地换了话题，“所以这次找师兄来，我是想问问，神龙山都修缮好了吗？”</p>
墨妄不知她为何隔了这么久，又突然提及此事，眉心微微一拧。</p>
“听申长老说，就快完工了。”</p>
“……我突然想去看看。”</p>
“去看看？”神龙山有什么可看的？</p>
墨妄不知原委，就那般看着她，等待她的下文。</p>
然而，过了很久很久，墨九默默喝着酒，却一个字都不提。</p>
“小九……”墨妄眉心微拧，“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有什么想法，给师兄说——”</p>
墨九吸了吸鼻子，身子慢慢前倾，趴在桌子上，然后将头埋入自己的胳膊弯里，似醉非醉的咕哝。</p>
“我想，开祭天台……”</p>
……</p>
宣正二年三月。</p>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p>
节前几日，墨九以回兴隆山看**名义离开临安，领着墨妄等人再回神龙山。</p>
这是她第二次回来墨家总坛。</p>
算一算日子，离她上次离开，已是整整一年过去了。</p>
正如她所说，时光从来不等人，飞逝，不停飞逝——</p>
这一次算是墨家的家事，萧乾国事繁忙，并没有随行，如今的他，坐在了那张天下最重的椅子上，终究不再如当初那般自由了。</p>
有时候想一想，墨九甚觉好笑。</p>
人这一生啦，总在为了自由而抗争。可争来争去，倒是愈发不自由了。</p>
沿着那一条长满了野草的山道，一行人上得山顶。</p>
神龙山景色如昨，总坛的建筑却是焕然一新。</p>
墨九怀着心事，并心思欣赏，也没有时间去耽搁，抵达神龙山的第一日，她在大祭坛前做了一场祭祀，然后将墨妄与墨家几个长老召集起来开了一个简单的小会，安排了一些墨家的事情，就浩浩荡荡的领着一群人往祭天台而去。</p>
“娘！我们这是去哪里啊？”</p>
“一个好玩的地方。”</p>
“好玩的地方？好吧，你每次都这般哄我，结果也没甚好玩的。”</p>
“这次啊，绝对好玩。”</p>
“真的，不骗人？”</p>
“骗你是小狗。”</p>
一路上，墨九都在和萧直开玩笑。</p>
母女两个兴高采烈的样子，像是去旅游度假。</p>
对，这次来神龙山，墨九还带着八岁的小公主萧直。</p>
她这个异样的举动，墨妄以及墨家众人都不太理解。往常这小公主虽然也喜欢跟着墨九倒处瞎转，但祭天台这种神秘莫测的未知领域，墨九是绝对不可能带上她的——还有，按说墨九要开祭天台，不应该瞒着萧乾才对。两个人这辈子从来都没有互相隐瞒过，为何这一次，墨九要这样做，不仅不曾告诉萧乾已经拿到了八个仕女玉雕，就连回神龙山的事，都瞒得滴水不漏，半点风声都不让走漏。</p>
这样的氛围，墨家人心里都隐隐有些紧张。</p>
当年的传说，从来没有改变过。</p>
千字引关系着墨家机关与武器图谱……</p>
也就是说，千字引干系着国之江山命脉。</p>
他们家钜子这般做法，该不会受了刺激，动了什么心思吧？</p>
换了别人，或许他们不敢想。但墨九何时做过正常的事？</p>
这样大逆不道的想法，众人敢在心里琢磨，却没有人敢问。</p>
毕竟墨九这几年，越发让人猜不透，也看不透了。</p>
于是，默默相陪着，在墨九与萧直的欢笑中，其余人全都肃穆而庄重——</p>
“小九，到了！”</p>
墨妄的声音，把墨九的思维拉了回来——</p>
她捏紧萧直的手，微微昂头，仰视着面前这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p>
——姑且叫它山峰吧。</p>
祭天台位于神龙山主峰的最高处，四周却光秃秃没有半根树木，独立其间巍峨高耸，是一块整体的巨石凿成，像一个圆柱形的巨大物体，内里全是机关，高达九层，顶端似乎隐入了云层之中，肉眼无法看见，如同通向天际，故而，叫着祭天台。祭天台外面的石壁上，有着年久风化的浮雕，模糊的浮雕已分不清所画何物，却可寻到当初的精工巧刻。位于正前方的是，是一道圆拱形的大门，铁制的，紧紧闭合着，庄重而肃穆。</p>
第一次见到这个门，墨九有种见到泰姬陵的感觉。</p>
第二次见到这个门，她依旧感慨于它建造的精巧。</p>
只是不知，今日祭天台一开，又当如何？</p>
这一刻，她不是不犹豫。</p>
可终究，她闭了闭眼，坚定的脚步还是迈了出去。</p>
大门是很早已经就可以打开的，外置锁，不用费什么力气。</p>
进入第一层，是祭天台的大殿，内中的摆设除了墨家先祖的画像，重点就在中间。</p>
那里有一个石磨形状的圆形玉石台面，台面的中心位置，有一个深凹的手印。</p>
这就是钜子的手印了吧？</p>
四柱纯阴之体，墨家钜子，可以手印开启祭天台第一层。</p>
从知道这个消息到现在，十年了。</p>
墨九忽然有点恍惚，当初的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从墨家大会开始，她需要用十年的时间，才能按下这个手印。</p>
“小九……”墨妄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情绪，一张阳光般的俊脸上浮上几分阴霾，“你都考虑好了吗？”</p>
“嗯？嗯。”墨九朝他一笑，提了一口气，慢慢走到台前。</p>
不给自己犹豫的机会，她的手，顺着印子的方向摁压下去——</p>
嚓嚓！</p>
原来她的手，真的可以打开祭天台。</p>
墨九血液微微一热，心底产生了一种宿命感。</p>
也许正如东寂所说，这个时代，本来不该有她这个人，一切都是注定的，人为改变，又如何可能？</p>
熟悉的机括声，在寂静的祭天台大殿内，显得格外清晰。</p>
第一层打开了，可接下来的事情，却与墨九事先猜测的并不一样。她曾在脑子里模拟过祭天台的机关，以为一个仕女玉雕开启一层，那么，就是放入一个仕女玉雕，就打开一层，然后进入下一层，直到循环结束为止。却不知道，原来手印一开，机关启开，眼前场景几度变色——如春暖花开之中，似有微风徐来，偶有鸟语花香，又有寒风凛冽，白雪纷飞，冻可刺骨……</p>
等场面定格，众人再睁眼，祭天台的中间，不是一个放置仕女玉雕的机关槽，而是八个。</p>
玉石台上，是按八卦位置排列的八个机关槽，形状与仕女玉雕无异。</p>
每一个机关槽的位置，都写着一个字。</p>
分别为乾、坤、震、巽、坎、离、艮、兑！</p>
墨九微微眯眼，大抵明白了。</p>
别过头，她唤曹元，“放乾墓仕女玉雕！”</p>
“是，钜子。”</p>
曹元得应着，马上将手上的仕女玉雕慎重的放上去。</p>
众人屏气凝神地等待着，看玉石台飞速旋转，转成一抹影子，转成一个八卦，而四周像蒙上了一层迷雾般，变得朦胧而不真切，风灯的光很难穿透，他们瞧不清彼此的脸，只能紧紧盯住那发着光般旋转的玉石台，头晕眼晕的等待着，直到它速度减慢，然后停下来。</p>
这次，停在最外面的，是坤字玉槽。</p>
火光掠过墨九的眼睛，勾勒住她眸底的凝重。</p>
“放坤墓仕女玉雕！”</p>
“是~钜子！”曹元依言行事。</p>
如此类推，仕女玉雕一个又一个放入了玉石台的机关槽里，而每放入一个玉雕，画面就会像第一次那般轮换一遍，这个过程有些漫长，祭天台的气氛也由此变得越发低压，机括声“哐哐”不断，却没有一个人多嘴，只觉得呼吸越来越艰难，仿佛被什么东西压抑着，哪怕他们手上都有着足够照明的风灯，也无法照透那种摸不着的阴暗——只有玉石台，从开始的白玉之色，慢慢颜色越来越浅，到离墓玉雕放下去似，几乎变成半透明的颜色。</p>
诡异！</p>
惊悚！</p>
沉睡百年的祭天台，似乎正在被唤醒——</p>
墨九紧紧拉着小丫头的手，双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p>
在火光中，那两片嘴唇的颜色，似乎……近乎鲜红，娇艳欲滴。</p>
墨妄一直在观察着她。</p>
一丝不祥的预感，让他心里一紧。</p>
他走上前去，低头看一眼墨九紧拽小丫头的手，目光深幽，突然扼住了她的手腕。</p>
“小九，情况似乎有些不对？”</p>
墨九波澜不惊地回头看他，“哪里不对？”</p>
墨妄双唇轻轻一抿，视线跟着她落在旋转的玉石台，“我也说不上来，就是觉得……不应该是这样的。”</p>
不该这样，又该哪样？</p>
谁也不知道祭天台开启到底会怎样。</p>
墨九亦是不知道。今日之举，她只是在赌命运。</p>
或者说，赌一个本来就该她宿命的结局。</p>
有些事情，既然是注定，那就无须回避。</p>
不论将有怎样的结果，都她都愿意坦然接受——</p>
轻嗯一声，墨九眉心紧拧着，看已经放入玉槽中的几个仕女玉雕，淡淡对墨妄道：“师兄的顾虑我明白，但我以为，到底是老祖宗留下的东西，让我们费尽心思得到，已经足够折腾。不管如何，我相信，老祖宗不会真的祸害她的子孙——”</p>
不会害她的子孙。</p>
可不表示不会害别人啊？</p>
毕竟躺在棺材里的老祖宗，是无法确定进来的到底是亲人还是贼人的。</p>
但墨九确定的事，旁人改变不了。更何况，八个玉雕已经放入了七个，也不差这一个了。</p>
墨妄叹息一声，慢慢放开了扼住她的手。</p>
“那……好吧。”</p>
他俩的对话声音并不小，在场的弟子听了，心里都有些紧张。对于未知的担忧，是人之常情，就连曹元在听令准备放下最后一个“兑”字仕女玉雕的时候，手也有些发颤。</p>
“速度放！”墨九瞪他一眼，“墨迹什么？”</p>
她声音刚落，背后突然传来哐当一声。</p>
原本闭合的大门，从外向内洞开了。</p>
一群人带着冷风闯了进来，冷风中，有一道冷冷的声音，如同冰刃般割向了墨九的耳膜。</p>
“阿九，你怎么能带着小丫头偷偷来祭天台，却不告诉我？”</p>
“父皇？”萧直尖叫一声，几乎快要跳起来。</p>
还是不谙世事的年纪，眼前发生的事情，对她而言，都新鲜，却不知凶险，更不知她的父母有着怎样的纠结，有了怎样的隔阂。一听见萧乾的声音，她猛地转身就要放开墨九的手，扑过去迎接她的父亲。</p>
可她步子迈出去了，身子还在原地。</p>
墨九冷着脸，死死拽住她的手，然后将女儿拖回来护在臂弯下，淡淡回头看去。</p>
“陛下事忙，这是墨家的家事，不想劳烦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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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陛下，生分而客套，瞬间将两人关系划出了十万八千字。</p>
而这，也是萧乾继位以来，墨九第一次这样唤他，还用了这样冷漠的语气。</p>
“阿九……”萧乾狠狠皱眉。</p>
“陛下有何吩咐？”墨九一个字比一个字冷，而促使她唤他“陛下”拉开距离的最大原因，不仅仅是因为萧乾偷偷尾随而来，摆明了对她的不信任，还因为他的身边跟着两个人。</p>
一个是与她老死不相往来的陆机老人。</p>
还有一个是她恨不得直接掐死喂猪的温静姝。</p>
对她的冷漠，萧乾似乎有些感慨，叹息一声，只顺着她的话问。</p>
“阿九为何又想到开祭天台了？”</p>
他没有问她，什么时候找齐的仕女玉雕，只问为什么想到开祭天台了。</p>
这两者之间的差别在于，萧乾应该是一早就知道，其实她晓得仕女玉雕在哪里。</p>
可他没有问过，也从来没有拆穿过她——</p>
换以前墨九会觉得这是尊重，可人的感觉随环境与心情会有不同。这一刻，她只觉得——这个男人城府之深，世间无人匹敌。哪怕她日日睡在他的身边，亦不知他到底在想什么。</p>
冷笑一声，墨九微微仰起下巴，努力克制着情绪，不让小丫头难过。</p>
“闲着无聊，没事就来玩玩喽！陛下是有什么指教吗？”</p>
相比于她的冷漠，萧乾淡淡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没有情绪，更无半点责怪之意。</p>
“阿九，我只是担心你。不放心你独自前来——”</p>
“不！”此情此景，墨九很难定下心去想什么，瞥一眼那个温静姝，想到陆机说的“那个药”，看着这一群人，像吃了苍蝇似的，心里不是滋味儿，语气也就格外尖锐，“你不是担心我，你是在怀疑我。因为我没有告诉你仕女玉雕的事情，也没有告诉你，偷偷来开祭天台，你认为我想要独占千字引，对你的江山，对你的社天下有图谋。”</p>
萧乾眉头一皱，还没有回答，陆机老人就抢了话头，“可不就是吗？哼！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你这小女娃娃，心机还真是深咧。也就我这个傻徒弟，也就他相信你是清白的。”</p>
“呵呵！”墨九冷笑，“我若不清白，早轮不到你在这里指手画脚了！”</p>
“你以前清白，只是时机不成熟，如今嘛——”</p>
“我放**屁！”</p>
墨九这时也管不了什么长辈不长辈了。</p>
眼前这一幕太闹心，不管萧乾有没有怀疑她，都让她极为心烦。</p>
十年光阴，她为他汲汲营营，到头来，她却成了最值得怀疑的一个。</p>
这到底该说是可悲？还是可笑？</p>
冷绷着脸，她冷笑一声，环视众人，傲然道：“八卦墓是我墨家的，祭天台也是我墨家的，千字引更是我墨家的，我在自己的地盘上，还要何人来论我清不清白？我去**清白！我墨九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想怎么开，就怎么开，有种的拦我一个个试试？”</p>
看她这般激动，萧乾眉心拧紧。</p>
“阿九，你切莫生气，咱们有话……”</p>
“没话！”墨九就像那个在婆媳对仗中的输家，除了拽着女儿的手略感温暖，只觉得遍体生寒，哪怕这个男人曾是她所有的情感依靠，哪怕他们曾经经历过数不清的艰难，共过患难也共过枕席，此刻，她不需要任何道理，半句话也都不想和他说。</p>
不是任性，只是累了。</p>
“娘……”父母间剑拔弩张的气氛，终于让萧直意识到了什么。</p>
她紧张地扯住墨九的胳膊，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珠子，澄澈、明亮，还略带惊恐。</p>
“你和父皇……不要吵架了好不好？”</p>
“直直……”</p>
“好不好嘛！”</p>
墨九闭一下眼睛，“好。”</p>
女儿无辜的眼神太抓心，即便有再大的火气，墨九也得压下去。</p>
而且，反正走到这一步了，吵架确实毫无意义。</p>
安抚地摸了摸萧直的脑袋，她半眼都不看萧乾，只侧过头去，冷声指挥曹元。</p>
“放兑墓仕女玉雕！”</p>
这番情形，曹元也一直紧张着。</p>
听得命令，他再道一声“是”，慢慢落下玉雕，将之导入机关槽——</p>
嘭！</p>
八个玉雕一齐，一阵剧烈的轰鸣声中，玉石台渐渐变了颜色。</p>
从薄薄的半透明色，变成了全透明，整个台面几乎都消失在众人的面前，只有八个仕女玉雕仿佛在悬空旋转。</p>
转着，转着，八个仕女仿佛活过来了似的，栩栩如生，姿态不一，身上被一种青白相应的光芒笼罩着，美丽得令人呼吸一紧，胸腔里的心脏怦怦直跳，几乎陷入在那样的画面中，视线朦胧，神智混乱——直到旋转的玉石祭台慢慢停下。</p>
“呀！又出现一个机关槽。”</p>
低呼的人，是离得较近的曹元。</p>
众人也都看见了，透明的玉石祭台上，八个仕女玉雕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人形的机关凹槽，通体透明，泛着一种神秘而阴森的幽光，令人心底发悚。而萧乾来时还可以开启的祭天台大门，已然彻底消失，整个空间像一个密不透风的水桶，除了玉石祭台，再无任何东西。</p>
“这是怎么回事？”</p>
当祭台出现手印时，得钜子手印去开启。</p>
当祭台出现玉雕机关槽时，得用玉雕去开启。</p>
那么，当祭台出现一个人形的机关槽时，得用什么做钥匙去开启机关？</p>
难道是……人？</p>
有人打个喷嚏，寒战不已。</p>
一群人怔怔而立，呼吸都微微急促。</p>
而这时，在所在人的注视中，人形的机关槽上，竟慢慢显出一行金色的大字。</p>
“欲开祭天台，当以活人祭！”</p>
以活人祭？！</p>
众人不敢置信地看着那个机关槽，目光几乎定住。</p>
太可怕了！因为在十个大字下方，还有一行补充的小字。</p>
“活祭之人，需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之女，身系墓诅之血——”</p>
什么是墓诅之血？墨九不知道，身体却有些恶寒。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女人，这里就她一个，而墓诅之血，墓诅之血，是不是……就是她身上的血，天寡、失颜，也都与她血液有关，而这种血，就被称为“墓诅之血？”</p>
没有人可以回答她，她也不需要答案。</p>
因为将事情联系在一起，她几乎已经可以断定这个猜测的真实性。</p>
可他**，这哪里是开祭天台，分明就是谋杀啊。</p>
如果不活祭，那祭天台打不开，这里的所有人都得死。</p>
人都为己，哪怕她不愿意活祭，别人会不会把她丢进去活祭？</p>
一切仿佛进入了某个古怪的迷局，墨九想不通，真的想不通。</p>
为什么忙活一阵，居然会是这样的结果？</p>
原来真正的考验从来不是手印，也不是八个仕女玉雕，而是“以活人祭”。</p>
而她现在思考的是——所谓活祭，在她肉身毁灭之后，会不会真的有千字引，引渡她的灵魂，让她回到那个属于她的世界？</p>
老祖宗啊！</p>
这简直就是一场豪赌！</p>
哪怕世上最凶狠的赌徒，也不敢随便拿自己的生命去赌啊！？</p>
更何况，她原本以为千字引如果可以引渡灵魂，她还能把闺女带上，如今看来——就算这事是真的，所谓引渡，也是死而后生，如同那个“过去门”一样，只有她这样有过去的人，方能回到过去，没有过去的人，恐怕就是永久的死亡了。</p>
墨九手心捏出了一层湿汗，身体也像一个聚光体，收获了从四面八方投来的视线。</p>
沉默中，气氛阴森森的冷。</p>
死亡靠近的紧张，抓扯着每一个人的神经。</p>
沉寂中，墨妄安静地靠近了墨九，一如既往站在她的身边。他的行为所表达的意思很简单，不论任何时候，他都不会让任何人动墨九，包括萧乾也不可以。</p>
“娘……那是什么意思啊……直直有些怕……”萧直识得字，几乎都能看明白字面上的意思，也吓得小脸苍白，抓紧墨九的手，动都不会动了。</p>
“不怕。”墨九心里也紧张，可表情却很镇定，“娘会保护你的。”</p>
“……爹！爹啊！”在萧直心里，爹就是她伟岸的天，在危险来临的时候，除了想到墨九，她也会习惯地指靠着萧乾。</p>
在这之前，萧乾一直沉默，颀长的身影半落在阴影里，目光寂寥地只是看着墨九，不言不语。如今听了女儿紧张的喊声，他终是慢慢踱步过来，带着一抹淡淡的中药香味儿，站在墨九和萧直的身边，双眼微微一厉，望向了陆机。</p>
“师父，只能一试了。”</p>
这句话说得莫名其妙，众人都听不懂。</p>
但显然，陆机是懂的。那老头儿很是不满地哼了一声，不高兴地瞥一眼墨九。</p>
“不试又能如何？你舍得你的宝贝疙瘩？”</p>
宝贝疙瘩指的是墨九了。</p>
于是，他俩的话，也就不是那么难理解了——难道他们有什么办法可以破这个机关？</p>
众人充满希冀的目光，纷纷望向了萧乾。</p>
他却神色漠然地转头，冷眼看向一直不曾出声的薛昉。</p>
“把她丢入祭槽——”</p>
她？这个她是指谁？</p>
墨家弟子当即紧张起来，有人摸上了腰刀，就连墨妄也握紧了血玉箫，死死盯住薛昉的动静。</p>
只有墨九，她牵着萧直静静而立，并无半分紧张——</p>
不论她与萧乾关系如何，这点自信她还是有的，至少萧六郎不会害她。</p>
果然，薛昉得令，立即按刀走向还在发懵的温静姝，对身边两个精壮的侍卫下了命令。</p>
“来啊！把她丢上机关槽！”</p>
“啊！”温静姝如梦初醒般，震惊地睁大双眼，看一眼萧乾，再看一眼陆机，她几乎不敢置信地惊叫起来，“你们做什么？放开我，放开我！师父，师父……你不是说，不是说只要来祭天台，证明了那妖女想要为祸大狄，六郎就会弃了她吗？你不是说，要我为六郎生儿育女吗？你不是说我的体质不易受孕，还为此专门为我配了上好的药吗？师父……这都怎么回事？”</p>
“你问我？”陆机翻个白眼，“你傻啊！我不哄你，那药你能吃？”</p>
这么多年过去，温静姝自己都是用药大师了，若不花点心思坑蒙拐骗，难免会被她发现破绽，那不就前功尽弃了？</p>
“所以啊，这些年来，老人家我也是心累。唉！苦了我哦。”</p>
唉声叹气着，陆机捋着花白的胡子，不停摇着头，那少了一根的手，让墨九目光微微一刺。</p>
“这……什么情况？”</p>
没有人回答她，萧乾与陆机也没有。</p>
因为相比于弄清温静姝的事情，关系众人性命的祭天台更为重要。</p>
在这说话的工夫，两个侍卫已经举着温静姝，丢入了那个玉石做成的祭槽之中——</p>
温静姝不是死人，当然是会挣扎的，几次三番下来，侍卫只得把她手脚捆了，这样一来，她的身体终于契合了机关槽，像一把开锁的钥匙似的嵌入了玉石祭台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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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关开启，与先前祭台开启一样，那个玉石台连同机关祭槽仿佛一个磨豆腐的石磨，飞快地转动起来，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被置于中间的温静姝野兽似的挣扎着，低吼着，最终慢慢地归于平静，变成了一滩模糊的血水流淌……</p>
玉石祭台也再一次换了一种颜色。</p>
从泛着晶莹的透明色，变成血一样红，令人恐惧的血红。</p>
等石台停下时，温静姝连同机关槽都不见了。</p>
而祭台俨然成了一块血玉！</p>
一块通透的血玉，用人血染红的血玉——</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