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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是一片混沌, 她从一片黑暗之中，向着光明里泅渡。</p>
到处都是水, 无边无际的。</p>
冯霜止想要挣脱, 她睁开眼就能看到莲叶下一根根修长的叶梗，还有荷塘里的根须, 惊乱的鱼儿……</p>
重回噩梦之中吗？</p>
她忽然笑了。</p>
意识从身体之中抽离，似乎重复了当日落水之后的情况。</p>
只是又有什么是不一样的……</p>
这里是春和园吧？</p>
那穿得素净的女子，似乎是穿越之后的自己, 她似乎是参加过这样的一场宴会？</p>
那少女往前走着，却没看到自己的丫鬟，于是便在亭子边停了下来, 手中攥着丝帕, 却还是一脸百无聊赖的模样。</p>
一名绿衣丫鬟却在后面，跟一个人说着话, 说完了便往前走, 却在地上拾到一把扇子，于是拿起来一看, 似乎瞧着还不错, 脚步轻快地便跑到前面找那少女。</p>
两人说了什么, 而后丫鬟将那扇子递上去, 那少女接了来。一面走，一面心不在焉地看, 却在即将进园门的时候差点撞见一人, 她便用那扇子顺势地遮了脸, 低下头，两人似乎说了什么，应该是相互地道了歉，之后便走过去了。</p>
进了园子，那少女瞧着那扇子，走到了中堂，旁边一个丫鬟过来说那扇子是她家小姐的，于是少女便随手将扇子递出去了。</p>
那丫鬟退下之后，到了角落里，将扇子还给了那面目与少女略有几分相似的姑娘。</p>
可那姑娘却嫌恶地看了一眼扇子，本已经要将那扇子丢弃，却似乎想到这左右是在别人家，不该这样做，所以只将那扇子丢给丫鬟，叫她收好。</p>
冯霜止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p>
原来这些细节都是……都是自己不知道的吗？</p>
它们发生了，可是在浑浑噩噩活着的自己的眼中，它们是不存在的。</p>
于是画面一转，她脑海中一阵眩晕，回头却见到英廉府上的场景，冯云静跪在英廉的面前苦求着什么，英廉却一脸的冷漠，让下人带走了她。</p>
冯云静回去之后却悄悄出了府门，到了郊外，便在一座坟头上哭起来，那墓碑之上，似乎是……兆佳氏？</p>
彼时的自己，将却在屋里睡大觉。</p>
时光流转之间，似乎又是许多年过去了。</p>
两个人同时上门来提亲，一个贫寒的和珅，一个才名远播的钱沣，英廉将冯霜止的答复告知了和珅，却留下了钱沣。</p>
离开的那个人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即便是离开了英廉府很远，也终究没有表情。留下来的那个却似乎有些喜气洋洋，跟英廉说了好一会儿的话。</p>
于是，上一世的那个冯霜止面无表情地嫁了人，又面无表情地被冷落，此刻的冯霜止却用一种完全冷漠的心态，看着前世的纷繁。</p>
大婚当日，冯云静作为她的妹妹，也列席了，却在遇到钱沣的时候，落下了一把扇子，钱沣出言提醒了一声，冯云静回了头，捡起了扇子打开，笑着跟钱沣说了两句话，便见得钱沣脸色大变。</p>
然而命运想要此刻的冯霜止看到的似乎不仅仅是这些——院门边，似乎有一角衣襟划过，却见得以俊雅的男子轻悄悄地用扇子掩了唇，待那钱沣与冯云静走后，便轻笑了一声。</p>
之后便是让冯霜止记忆深刻的闹新房了。</p>
冷漠的新婚丈夫，见鬼的场面……还有，那方才在院门外**的男子，那一角青色的衣袍，冯霜止似乎化作了那一刻的冯霜止，眼神淡静地掠过了，在房里匆匆地扫了一圈，于是和珅的面容，便忽然之间深深地烙印了下来。</p>
这一刻的冯霜止，惊出一身冷汗。</p>
一切都成为了快进，新婚，回门，失宠，丈夫跟妹妹之间的眉来眼去，上一世没注意到的，这一世似乎都清楚了！</p>
冯霜止忽然觉得乱极了，上辈子她到底活在多糟糕的环境里？</p>
她看到了钱沣对她的无情，还有上一世的自己那始终麻木的表情，她看到了冯云静带着恨意的算计，看到了她对钱沣的耍弄，一把扇子，错了几对人？</p>
钱沣开始入仕，也结交了许多的人，包括青云直上的和珅，</p>
钱沣开始纳妾，冯云静于是开始跟他府里的小妾交好，那一天，冯云静忽然对钱沣说愿意成为他的妾室。</p>
于是冯霜止的噩梦，终于来了。</p>
她只是混吃等死地生活在那府中，从不愿意多花点功夫算计，饿不死便是好的了——哪里想到，在荷塘边看了一会儿花，竟然会被小妾推入水中，绝了人寰。</p>
上一世的一切，便埋葬在这一刻了。</p>
然而此时，一切还未终究。</p>
灵堂之上的钱沣，似乎很是恍惚，仿佛他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p>
孤独的、无所谓的、混吃等死的冯霜止，就滑稽地躺在棺材里，那是她，是她自己。</p>
难受极了，可是一滴眼泪也掉不下来，她只能看着，世界没有她的存在，只能看着。</p>
灵堂外面，有一个人站着没有进来，那是朝廷的新贵，和珅，只是今**穿得肃穆，脸上也没有笑意，在外面站了一会儿，便悄悄走了。</p>
钱沣终究还是将冯云静娶进门了，作为续弦。</p>
然而等待钱沣的也是噩梦，和珅是朝廷上最不好对付的一个新贵，贪赃枉法什么的，似乎也逮不到他的罪证，无数次弹劾无数次失败，最终和珅向皇帝提议，将钱沣放入了军机处，与和珅共事。</p>
而后，灾难也就来了。</p>
虚情假意的和珅，在官场上给予了他重重的打击，口蜜腹剑说的便是这伪君子了。</p>
钱沣日益成为了和珅的威胁，和珅也终于有了杀他的理由，便在那茶水之中混入了毒药，让军机处下面的侍卫端了上来。</p>
钱沣病倒了，作为同僚，和珅理当去看望，尊贵的和大人走进了寒酸的钱府。</p>
如今已经成为了钱夫人的冯云静，坐在榻边照顾他。</p>
隆冬季节，屋里烧着火炭，暖融融的。</p>
平心而论，如今的钱沣正当壮年，不该如此虚弱，可是他看上去面色苍白，没有意思的血色，甚至显得灰败，比起丰神俊朗的和珅，他俨然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头子了。</p>
和珅站在那里，喊了一声“钱大人”，于是冯云静手中的药碗忽然之间掉在地上，她站起来，转过身，恐惧地看着和珅，仿佛看着怪物一般。</p>
和珅却朝着她一笑，让她出去。</p>
冯云静是跌跌撞撞吓出去的。</p>
至于钱沣，却像是知道了什么一般，将自己的手抬起来，看着和珅，“你……你……”</p>
和珅微笑：“钱大人，病糊涂了吗？想说什么？”</p>
“你……你……是你……下毒……”钱沣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很是模糊。</p>
“果真是病糊涂了。”</p>
和珅轻叹，却从袖中取出一把扇子来，用手指轻轻**着，俯身，低声在钱沣的耳边说了什么，便见得钱沣忽然瞪大了眼，脸上浮现出一种惊痛的表情，然而和珅却转瞬撤开了身子。转身，走到那烧着炭火的火炉旁，将扇子缓缓地投入了红红的炭火里，便见得猩红的火苗爬了上来，将这画扇上的所有，吞噬个干净……</p>
惨白的灰烬缓缓地出现了，和珅唇边的微笑也缓缓地出现了。</p>
他转身，抬手轻轻合上了钱沣的眼，道：“下辈子，继续错过吧，她是我的。”</p>
于是云淡风轻地转身，和珅走出去，抬头便见雪后一片澄净的蓝空。</p>
钱沣的继室冯云静，在钱沣离世的那一天，上吊了。</p>
和珅坐在书房里，随手一划，丢了一页纸给刘全儿，于是钱氏的族谱上，冯霜止的名字永远地消失了。</p>
荒冢上，一杯酒，撒到墓碑前，连同墓碑上的名姓一同被风霜侵蚀，再也看不出原本的“钱沣之妻”几个字了。</p>
飘飘摇摇的冯霜止，也被那凄冷的风吹散了，她的意识随着她半空之中那虚无的身体消失，又缓缓地凝聚到另外一具身体里。</p>
冯霜止深深地攥紧了自己的手指，却感觉到谁在握着自己，耳边开始出现了更真实的声音，有人在她身边走动，又有人着急地说话，然而握住自己的那一只手，始终没有动过。</p>
她是被一个死人握住了手吗？</p>
那一刻，冯霜止有一种荒诞的想法。</p>
“夫人睡了两天的，怎么还不醒？急死个人了……”</p>
“什么死不死的，说什么不吉利的话？还不掌嘴？！”</p>
“周大夫，您看……”</p>
“只是睡着了，真的一点事儿也没有……刘管家，京城里名医都来看过了，哪个不这样说？你不信我，还能信谁？”</p>
“唉……”</p>
……</p>
嘈杂，嘈杂，冯霜止有些头疼，她皱起眉头，便听到距离自己不远的地方响起了一道冷厉的声音，“够了，轰出去。”</p>
世界瞬间清净了。</p>
冯霜止在想，自己现在睁开眼到底能够看到什么，永无止境的梦境？</p>
还是让她先睡一觉吧，因为醒来的世界，也许会变得惨烈起来。</p>
她轻轻颤动的睫毛，终于恢复了原样，静止不动，呼吸变得平稳。</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