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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叶子璐不记得别人是怎么把她从车里拖出来的了，她拼命地伸长胳膊去抓颜珂，可是别人像拎小鸡仔一样地把她扛走丢到救护车上了。</p>
她最后看见的是颜珂低着头，被夹在撞进去的驾驶座里，胳膊撑在副驾驶的两端，浑身都是血。</p>
周围是一片混乱的人声。</p>
她怎么也够不着颜珂，只**紧地抱住自己怀里的东西，直到医院才发现，她手里拿着的是胡芊那份打散的资料包。</p>
叶子璐伤得并不重，就是身上被玻璃渣子扎出了一些大大小小的口子，一条胳膊被撞得脱臼了。</p>
车被撞到的瞬间，颜珂打了方向盘，避开了副驾驶一头，承受了大部分的冲击。</p>
大家普遍认为副驾驶很危险，因为撞到东西的时候，司机会本能地往那一头打方向盘，其实这是没有道理的。</p>
开车有时候和走路一样，如果对面突然冲过来某种危险的东西，人们虽然会本能地躲避，可是如果身边跟着自己的孩子、爱人或者亲人，很多人的第一反应都会是把对方先推到自己的身后。</p>
叶子璐像，颜珂那么怂的一个人，连打架也不会，背着个不到九十斤的妹子走几步都要呲牙咧嘴抱怨人家超重，那么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被生生地卡在凹进去的驾驶舱里，瘦骨嶙峋的后背承受了所有的力，他会有多疼？</p>
会有多疼？</p>
叶子璐坐在急诊室里，一遍一遍地回想方才的事，像傻了一样坐在那里一声不吭地让医生摆弄，谁也不理会，一直在细细地发着抖。</p>
末了，她终于什么也想不下去了，脑子里像是爆炸了一样，翻来覆去都是一句话——颜珂会不会死？</p>
她并不是第一次接近死亡，却永远无法接受它。</p>
它比世界上的任何东西都更加伤害一个乐天主义者，哪怕是山穷水尽，也有柳暗花明，就算看起来再绝望，也还是有回转的余地的……可除了死亡。</p>
童话故事里说，死亡并不是结束，而是新的冒险。可那是对死去的人而言，对于活着的人，死了就是没了，一切都结束了的意思。</p>
叶子璐失去了对时间的概念，她不知道自己在急诊室里面坐了多久，不知道黄昏是什么时候来的。</p>
后来年轻的小护士推着她的肩膀，试图让她放松一点，躺下休息一会，叶子璐就抬起头来，直勾勾地看着她。</p>
“颜珂呢？”她问。</p>
小护士弯下腰，轻声细语地问：“您说的是和您一起送进来的那个人吗？”</p>
叶子璐木然地点了点头。</p>
“对不起，我不清楚，应该还在抢救。”小护士扶着她，想尽量让她躺下去，“小姐，你还是先……”</p>
叶子璐像一块石头一样不为所动地坐在那，然后忽然诈尸似的站了起来：“我要去看他，在哪抢救呢？你带我去。”</p>
护士：“哎，等等……”</p>
“叶子。”</p>
叶子璐听见有人叫她，抬起头，就看见了胡芊。</p>
身后跟着梁骁。</p>
胡芊几乎是气喘吁吁的，出的汗快把她的妆也冲坏了，看起来那么狼狈，她从来都是聪明的、优雅的、游刃有余的，叶子璐没有看见过她这样狼狈。</p>
她看着胡芊，却说不出话来。</p>
有那么一瞬间，叶子璐是怪胡芊的，如果不是她招惹麻烦，如果不是她……这些人家里的人情关系就那么的冷漠么？为什么她父亲还在ICU里，她就能和继母当街上演这种闹剧，双方随时随地准备对簿公堂？哪门子的女儿是这个做法？</p>
哪门子的朋友是这个做法？</p>
叶子璐动了动，她把自己一直随身带着的被血迹浸透了的文件袋拿在相对完好的手上，平伸着对胡芊伸了出去，冷冷地说：“你的。”</p>
胡芊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p>
她慢慢的走过去，看起来像是被沾满血迹的文件夹吓着了，抬了一下手，很快地又缩了回去，胡芊在叶子璐面前慢慢地蹲了下来，她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对不起……”</p>
叶子璐漠然地看着她。</p>
梁骁看起来很想说句什么，可意识到自己不大插得上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好半晌，才憋出一句话：“要不……你们先聊着，我去看看颜珂……”</p>
“我也去。”叶子璐立刻抬起了头，“等等，带我一起去。”</p>
她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胡芊立刻抓住了她的袖口，又在叶子璐看过来的时候小声说：“我……我扶着你……”</p>
叶子璐看了她一眼，冷漠的表情终于像是裂了一条缝，慢慢地变了，她停顿了两秒钟，忽然轻轻地叹了口气，小声说：“是不是……如果我没有激怒他们就好了？”</p>
胡芊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p>
“别哭啦。”叶子璐用袖子胡乱抹了抹文件袋上已经干涸的血迹，没擦掉多少，然后往胡芊怀里一塞，又含糊不清地重复了一边，“唉，别哭了。”</p>
说完，她轻轻地挥开胡芊的搀扶，跟着梁骁往外走去。</p>
这是不对的，叶子璐心里对自己说，怎么能都怪胡芊呢？</p>
她浑浑噩噩，却又异常清醒，行尸走肉似的跟在梁骁身后，然后回想起这些年来，她总是在找理由，总是想方设法地怪别人、怪环境……</p>
“这是不对的，”叶子璐心里木然地想，“如果不是因为我激怒那些人，如果不是因为他要保护我，甚至如果不是因为我接下胡芊的烫手山芋……颜珂跟这一切有什么关系呢？他才刚出过一场车祸，心理阴影都还没来得及过去，开车的时候小心得不得了，怎么会再撞一次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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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术室门口，她看见一对打扮得体的中年夫妻正站在那里，女的一直在哭，男的靠在墙上，拍着她的肩膀，大概是颜珂的父母，叶子璐脚步忽然一顿，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们。</p>
这时候，对方已经看到了他们，颜珂的妈妈大步走过来，一把抓住叶子璐的肩膀，一迭声地说：“小姑娘，你告诉阿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好好的会突然出这样的事故……”</p>
叶子璐看着她通红的眼睛，一个字也说不出来。</p>
胡芊和梁骁赶紧一左一右地拉开了她，胡芊带着哭腔说：“阿姨，对不起，他们是被我连累的……”</p>
等胡芊把话说完，有那么一刹那，梁骁以为颜珂的妈妈会抬手给胡芊一巴掌，她一辈子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连胡芊自己都做好了挨打的准备，可是她没有。</p>
她是个真正高雅的女性，不是自持身份硬端出来的。</p>
最后，颜珂的妈妈只是垂下目光，落到了胡芊手上沾满了血的文件袋上，然后重重地靠在了墙上，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p>
过了不知多久，她才声音沙哑地开口问胡芊：“你说，你这都是为了什么啊？”</p>
胡芊无言以对。</p>
整个医院都充斥着匆忙的脚步，不详的白布和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p>
颜珂的手术不算失败，可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接下来的一个月，他都没有清醒的迹象。</p>
叶子璐把她的小熊放在自己的床头，期冀着也许有一天，嘴巴****的熊珂会突然在她耳边大骂一声：“老子怎么又变成五短身材了！”</p>
可是没有。</p>
这一次，歪耳朵小熊同病床上的人一样，一直沉默。</p>
那一天，叶子璐去医院看颜珂的时候，隐约听见医生对他爸爸颜先生说：“要做好最坏的准备……他可能一直醒不过来。”</p>
叶子璐脚步一顿，随后转身就走。</p>
当天晚上，颜先生陪床的时候，惊讶地看见和他儿子一起出事的姑娘抱着一只丑八怪小熊走了进来，她把先是小熊安顿在了颜珂的床头，然后郑重其事地从兜里摸出了一张卡，递到颜先生面前：“叔叔。”</p>
颜先生不明所以地看着她。</p>
“这是我的工资卡，密码是六个一，连工资再我现在晚上帮朋友做的笔译兼职都在里面，”叶子璐吸溜了一下鼻子，“要不是因为我，他不会伤得这么严重，他要是一直这样，我养他一辈子，我知道您不缺钱，可是这是我应该负的责任。”</p>
叶子璐说完，不由分说地把卡塞到了床头小熊的怀里，然后二话不说，转身就往外跑。</p>
等颜先生拿着卡追出来的时候，她已经没影了。</p>
他们谁也没看见，原本呆呆地坐在床上的小熊突然自己动了一下，它在原地晃了一会，突然艰难地转过肥胖的脖子，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床上那具多灾多难的身体，过了好一会，塑料眼睛里奇异的光芒才逐渐暗淡下去，变回原本呆板的黑色。</p>
传说每一只床头小熊，都是半夜的时候守护在孩子们枕边的守护神，它们忠诚又勇敢，能轻而易举地打败噩梦，白天的时候，就憨态可掬地坐在那里，好像看着它，就有什么好的事情要发生一样。</p>
又过了半个月，颜珂在他自己的身体里睁开了眼睛。</p>
正是一个周末，叶子璐站在床边和主治医生说话，突然感觉到了什么，她猛地回过头去，手里的笔一下掉在了地上。</p>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了好久，五分钟以后，叶子璐忽然像个被人抢了棒棒糖一样的小孩，扯着嗓子哭了起来。</p>
颜珂没力气说话，也没力气动，只好用眼神表达他的不屑——行啦行啦，别哭了，都哭成**了，鼻涕泡都出来了喂……</p>
当天晚上，颜珂的妈妈闻讯赶过来，叶子璐已经神奇地和颜珂掐了无数场，一个用语言，一个用眼神。</p>
见到接班的，叶子璐终于一跃而起，拿起一条湿毛巾匆匆擦了擦脸，然后草草地拎出散粉粉饼，对着窗户乱拍一通：“阿姨，那我先走了，还得加班呢。”</p>
颜珂的妈妈有点不好意思：“别太辛苦……”</p>
颜珂用愤怒的眼神盯着她——我都这样了，你不能多陪陪我？</p>
“看什么看？”叶子璐远远地对他挥了挥手，嫌弃地说，“我还得好好工作养你呢，好好当你的小白脸。”</p>
颜珂：“……”</p>
叶子璐不知想起了什么，眼圈一下子又红了，随后，她含泪对颜珂做了个鬼脸，拎起包风风火火地跑了。</p>
于是，那些看起来可怕的、似乎永远也无法战胜的敌人——顽疾、逆境、横祸，终于还是会被生命里另一些更坚韧的东西打败，比如梦想，比如感情，比如正视一切的勇气，或者责无旁贷的担当。</p>
这就是引导一切走向一个好结局所需要的所有的能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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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诸位捧场，拖延症完结，祝妹子们战拖成功！</p>
第十六章天行健</p>
叶子璐本来想着，反正也出来了一趟，不如顺便去颜珂公司，把自己的打算和他说清楚算了，结果还没来得及进去，她就在广告公司门口看见了前呼后拥的颜珂。</p>
颜珂带着墨镜，臭着一张脸，拽得跟个二五八万似的，身后的助理不知是腿短还是故意迈着小碎步，一路小跑地跟在他身边喋喋不休地汇报着什么。还有个年轻小男孩，仿佛清宫戏里的小太监，三步并两步地跑到前面，给太后老佛爷打开车门，刚要上驾驶位，被颜珂一摆手拒绝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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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他出了那场车祸，就再也坐不下去别人开的车了。</p>
叶子璐脚步顿了顿，低声嘀咕了一句：“捧臭脚的还不少。”</p>
随后她还是决定不打扰他，改天挑个私下的场合再聚，默默地转身走了。</p>
可是她不想打扰，不代表颜珂没看见她，隔着一条马路，也不知道他的眼睛怎么那么尖，叶子璐才走过红绿灯，就被从后面追上来的颜珂一把抓住了，她被吓了一激灵，脱口说：“闹鬼啊，干什么？”</p>
“你才干什么，”颜珂不耐烦地把墨镜推到头顶，“干嘛见了我转身就走？”</p>
叶子璐：“你不是忙吗，我反正也要回家……”</p>
她再一次话音没落，就被颜珂拎住，连推再拽地拉到马路另一边，不由分说地决定了接下来的行程：“那行，我送你。站这等着。”</p>
叶子璐抬手要叫住他，但颜珂已经走远了——她头一次知道，他居然还是个急脾气。</p>
最终，叶子璐还是坐上了颜珂的车。</p>
颜珂一边打着方向盘把车往路上开，一边意有所指地说：“我以为你是提前到公司来适应考察你的新东家呢，要不是你这么急着回家，我还可以介绍我的助理给你认识，一会大家可以留下一起吃个饭。”</p>
颜珂装作漫不经心，其实心里不是不紧张的，他头天晚上一时冲动跟叶子璐发出邀请之后，就没有一秒钟不惦记这件事，一会想着怎么帮她融入公司，一边又忍不住担心她拒绝怎么办。</p>
一边七上八下着，颜珂心里又有点凄凉，这么多年，一直都是女的围着他转，玩命讨好他，什么时候轮到他这样挖空心思地讨好别人了？</p>
“太**了，”颜珂在内心深处狠狠地唾弃自己，“你再这样下去，地位何在？尊严何在？”</p>
叶子璐顿了顿：“我……我今天来，其实就是想跟你说这个事。”</p>
“嗯，”颜珂拼命在心里命令自己冷静——尽管他想不通自己有什么好不冷静的，但凡叶子璐脖子上长着的是脑袋不是夜壶，她就知道该去哪找一份更体面、更有希望的前途，颜珂做着这样的心理建设，显得有些自恋地问，“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能来上班？”</p>
叶子璐默默地将原本的话咽了回去，在窒息的沉默中组织语言，以防激怒颜珂。</p>
颜珂等了半天，没等到答案，忍不住趁等红灯的时候偏头看了她一眼，深深地皱起眉，忽然之间有了不大好的预感：“不是……等等，你不会想跟我说你不想来吧？”</p>
叶子璐蚊子似的嗡嗡了一声：“嗯。”</p>
她这一应声，仿佛引发了一场冰河世纪，颜珂那边陡然没了声音，叶子璐忍不住壮着胆子偷偷看了颜珂一眼，可她并没有看出什么所以然来——察言观色，这是她永远也学不会的技能。</p>
下一刻，变灯了，颜珂一脚踩下油门，加速度大得叶子璐感觉自己分明是被拍在了副驾驶的靠背上，然后车子径直转入了路边，像启动时候一样停得戛然而止、毫无缓冲。</p>
然后颜珂偏过头来，冷冷地看着叶子璐：“你说什么？再说一遍。”</p>
叶子璐哆嗦了一下，声气压低了八度：“我……我是想……”</p>
颜珂截口打断她：“是因为我吗？是因为我让你觉得这是开后门，丢面子吗？”</p>
叶子璐忙说：“没有没有，真的……”</p>
颜珂有生以来第一次认真地提议，也第一次被人不认真地拒绝，简直怒发冲冠。他从来面白脸酸，自尊心强得没必要。</p>
此时，颜珂完全听不进去叶子璐的解释，他无理取闹起来几乎是不分青红皂白，脱口说：“要不然就是你看出什么来了，打算躲着我！”</p>
叶子璐简直匪夷所思：“我躲你干什么？你能不能听我把话说完！”</p>
颜珂回头冲她嚷嚷了一句：“我现在根本不关心原因！”</p>
叶子璐险些被他嚷懵了。</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