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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p>
“把鸡蛋给你二嫂捎去, 藏严实点, 别让人看见。”</p>
宋母叮嘱儿子的语气让宋金觉得自己像个四岁小毛孩，而不是二十四岁的小伙子。他把鸡蛋塞进袖子里, 系上扣子，说：“我知道了妈, 不过最近怎么天天一个蛋, 二哥他家自己不是有鸡下蛋吗？”</p>
宋母笑笑, 说：“你二嫂啊, 怀孕了, 给她拿去补身子。”</p>
宋金恍然大悟, 难怪这两天见二哥特别高兴，原来是这样。</p>
宋母末了又低声说, “别让人瞧见，去吧。”</p>
在物资匮乏，动荡不安人人自危的年代，家里的老母鸡一天下两个蛋都让人害怕说走资本。</p>
自己家就已经很困难, 你还有多余的食物给别人？一定有不可告人的来源, 一定是走资派。</p>
宋母的担心不是没有理由的。</p>
但就算是这样, 母亲还是让他把鸡蛋偷偷拿给二嫂补身体。</p>
楼上二哥不是亲二哥, 只是宋金跟他从小一起长大, 属于一条裤子可以两个人穿的那种关系。两家人和和睦睦，在宋爸被抓走的开始几年, 二哥和二嫂也偷偷给他们娘俩塞吃的。</p>
二哥的爹妈走得早, 家里就只有他和二嫂, 但悄悄给他们拿的食物，也是牙缝里省下来的。</p>
现在宋家的日子也不算好过，但宋母总惦记着他们的恩情，所以哪怕老母鸡就下一个蛋，也决定天天都送去给他们。</p>
宋金打开自家生锈的小铁门出来，一时忘了袖子里的鸡蛋，差点撞碎。他急忙托住鸡蛋，深知一个鸡蛋也来之不易。</p>
他把门带上，准备上楼送蛋，关门声还没有完全沉落，楼下就传来喧闹声。他探头往下面一瞧，大院里冲进一群年轻男女，气势汹汹，表情几乎都是一样的。一样的刻板，一样的凶恶，跟他们手臂上的红色臂章一模一样。</p>
宋金的瞳孔急缩，他忘不了三年前这群人也同样是在这样明媚的早晨，闯进大院，然后将他的父亲抓走。</p>
父亲是个大学教授，也是个体面人，然而在这些人的面前，却完全没有了尊严。</p>
游街，挂牌子，跪在地上任过路的人盯看唾骂。</p>
后来在奶奶的苦苦哀求下，父亲写了“悔过书”。然而还是因为不愿指证老同窗，被关进了监丨狱，一关，就是三年。</p>
他常觉得爱面子的父亲这样太过痛苦，只是母亲常自言自语“能活着就好，能活着就好”。</p>
在这种时候，人的追求已然是活着，仅仅是活着。</p>
大院里住了很多人，他不知道他们是要去哪家，只是直勾勾盯着他们上楼。</p>
一楼、二楼……三楼……直到冲上四楼，有一股压迫感突然袭来。</p>
二哥在四楼，那是顶楼。</p>
他拔腿就跟着他们上去，此时他们已经直接冲到一户人家的门口，拎起锤子就砸铁门。</p>
宋金的心沉到了尽头，这是二哥的家。他快步冲了过去，拦住他们说：“你们干什么！”</p>
为首的是个年轻人，可是说起话来却盛气凌人，厉声：“抓走资派！你拦什么？你是谁？你跟他什么关系？！”</p>
宋金再年轻力壮，也敌不过这一群人。门很快被砸开了，但屋里没人，他们冲进里头各种乱翻，不一会就搜刮出一堆的纸张，还有一对银手镯一个金戒指，扬着这东西说：“真有钱啊，还有金子银子呢，找到他，抓回去！”</p>
宋金一瞧，气道：“那是他曾祖母留给他的。”</p>
“你知道得很多啊，把他也抓回去好好问问！”</p>
………………</p>
宋金是名册外的人，也没有什么“疑点”，被审问几句，关了三天就放回家去了。</p>
他从牢房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回家里去问二哥的情况。</p>
母亲说，那天他二哥刚回来，就被抓走了，这一走，就没了消息。二嫂还在家里，为了肚子里的孩子不敢多奔走，也怕被抓进里头，那想保住孩子也难。</p>
宋金像当年为父亲四处奔走那样，又一次到处托人打听情况。</p>
过了五天，二哥有消息了。</p>
冰冷的消息，冰冷的人，被直接送了回来。</p>
宋家人哭了，二嫂一滴泪没流，只是抓着丈夫冰冷的手，怔怔看着。</p>
十月怀胎，孩子呱呱坠地，还是宋母去接的生。孩子出生的时候，二嫂也没有看他，只是说：“吵得慌，抱去别的屋吧，我想睡一会。”</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