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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还在纷纷扬扬地下，不知道是谁在屋檐上挂了几个灯笼，冷红冷红的，像是垂暮老妪脸上过时的花釉。</p>
碳盆里的碳早就烧尽了，湿冷的风顺着窗与门的缝隙溜进来，更衬得屋内冷寂，没有一丁点人气。屠春步履虚浮，扶着墙壁走到了妆台前，她今日穿了件绣花暗纹的薄袄，色泽还算鲜艳，就这天气来说，委实称不上暖和，可也是现今她能拿出最体面的衣服了。</p>
镜中映照出一张憔悴苍白的脸，屠春持镜的手微微发颤，五年前，她便已经不再关心自己的容貌了，可现今她颜色尽失，反而对这幅形容枯槁的模样畏惧起来。</p>
嘴唇惨白，两颊消瘦，连眼窝也深深陷了下去……这哪里还是传说中新婚夜倾倒逃婚夫婿的绝色佳人，分明是一具拖着怨气不肯安息的干瘪皮囊！</p>
似乎被自己骇到了，屠春慌乱打开粉盒，不管不顾地往脸上涂，末了还用力拍了拍脸颊，希望能多出点血色来。</p>
这时院子里传来了急匆匆的脚步声，女人的脸上不禁多出了几分喜气，连忙起身，踉踉跄跄地迎到门口。然而见到来人时，她面容里的那点激动却骤然凝固了，焦急地抓住对方的手，连声问，“臻儿呢，他怎么没来？”</p>
推门而入的是昔日屠春身边的丫鬟素锦，此时她一脸欲言又止，见女人快要急疯了，才面有难色地说，“少夫人，大少爷吩咐了，臻少爷身子弱，要云姨娘好好守着他，不许出来乱跑……”</p>
屠春腿一软，几乎当即便要瘫倒在地上，素锦眼明手快地扶了她一把，将她搀到床边坐下。</p>
“为难你了”，沉寂了半晌，屠春脸上又恢复了木然，她知道李照熙的原话肯定没这么温和，夫妻一场，她到底比旁人多看清几分那人的真面目，只是万万没想到，他竟狠心至此，连她们母子的最后一面都容不下。</p>
料峭的寒风从门外吹进来，素锦冻得难受，转身将门关上，却依旧感到彻骨的冷意，她这才注意到，碳盆是冰冷的，不知道多久没添过炭了，桌上摆着一碗冷粥，稀得跟清水一样。“少夫人”，素锦心中难过，声音不禁哽咽起来，恨恨道，“他们怎么能这么欺负您，这么多年，您可没做过对不起他们的事，大少爷怎么就是不信呢！”</p>
屠春惨淡一笑，兴许是见爱子一面的希望破灭了，她现在觉得浑身发冷，好像胸口撑住她的那股精神气一下子就无影无踪了。素锦为她盖上被子，她没有气力说话，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这样任这个小丫头跑来跑去地照顾她。</p>
天地可鉴，她屠春对得起李家，进门十年，她恪守本分，孝敬公婆，不嗔不妒。新婚不到一个月，李照熙就忙不迭将表妹窦朝云收进房，她不敢嫉妒，还自觉害了一双有情人的姻缘，对云姨娘处处善待忍让。</p>
开始那几年，日子倒也过得平稳，李照熙虽然对表妹一往情深，可还给她这个正妻面子，每月总要到她屋里几天。后来，她有了臻儿，生臻儿时，她意外地大出血，几乎是九死一生才把这个孩子生下，当她从昏迷中醒来时，稳婆把孩子递给她，她小心翼翼地接过来，像是拥抱住整个世间的珍宝。</p>
窦朝云有父母的疼爱，有姨母的照拂，又得到了夫君的一往情深。她不嫉妒，在情感上贫瘠的她并不贪心，只要臻儿能奶声奶气地唤她一声娘亲，她这荒凉寂寞的人生，便顿时可以光彩熠熠。</p>
然而就此对命运满足的人，似乎只有她一个。</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