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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璇扣着车板悬在车底，如一只轻薄的蝉，耳边是车轮辗过石板的声响，车旁兵士脚步杂踏，全然没发觉车底藏了一个人。</p>
上方的轿厢内响起一个娇软甜嫩的少女声音，“祖母吃茶。”</p>
苏璇听见盏盖的轻响，随后是一个老妇人慈爱的声音，“舍米本是不妥，偏是奴奴心软，罢了，就当为你攒些福气吧。”</p>
少女稚气不解的询问，“飞蝗成灾，饥民如此可怜，我们恰好有粮食，为何不该助人？”</p>
老妇人到底饱经世故，想得更深，“你年纪太小，不知人心险恶，要不是车队侍兵环绕，那些饥苦的流民恐怕已经成了凶恶的暴徒。”</p>
少女惊讶而不能信，“祖母觉得他们会袭抢车队？”</p>
老妇人拍了拍孙女的手，“你平日所见都是富足安乐之辈，哪知道人在食不裹腹，衣不敝体时的凶残。这一路车帘都不让你掀，一是路上景象太惨，另一则也是怕生出意外，出门远行处处都要谨慎，哪怕行善也不可随意。”</p>
少女大概生来养尊处优，从未见过半个恶人，呀了一声，半响说不出话。</p>
老妇人怜爱的安抚，“世间善恶相混，难以分辨，你天性纯净温柔，自然想不到各种污糟，等再大些就明白了，到时候烦扰也多，就如你姐姐，她远嫁异地，必有不少心烦之处。”</p>
少女有些惊奇，“姐姐那般聪慧，怎么会有烦恼？”</p>
老妇人心有所感，叹了一声，“傻丫头，纵然最聪明的人、最富贵的命、有最强的力量，生于世就不可能无烦无恼，能少一些坎坷已是万幸。”</p>
少女大约想到什么，情绪变得低落，“家中什么都有，我从没想过外边截然不同，道边的哭声好惨，书上说雨飞蚕食千里间，不见青苗空赤土，天灾竟是如此可怕。”</p>
老妇人悯然道，“这还是太平盛世，换了乱世人命就如灯草一般。难怪你爹爹不放心我们出门，只是你姐姐是我一手带大，只身远嫁，产后重病怎么能没有娘家人探望。”</p>
少女见她忧虑，懂事的安慰道，“柯府来迎的人不是说姐姐已有起色，祖母马上就能见到，不必太过担心。”</p>
老妇人的语气松了一些，想起了往事，“你们姐妹年纪虽然差了好几岁，情份却是极好，当年你姐姐嫁人时你还哭了好几场，牵着裙子不让她出门……”</p>
车队两边的脚步越来越多，街前有一大簇人马迎来，向阮家老夫人致礼问安，人声、车声、马声哗响，苏璇见时机正好，弹身从马蹄与车隙间趁乱穿出。</p>
一闪间，人群后多了一个遍身尘灰的少年，展眼打量城中的情景。</p>
荆州的城墙高而厚重，平直的宽道两侧店铺鳞次栉比，幌子鲜亮。熙熙攘攘人头攒动，车队周围聚了大群百姓，交头结耳的谈论柯家与阮家两大世族，也有路人在抱怨米价陡涨，城角的粥棚排队的人更多了。</p>
同样逢了旱灾，荆州的百姓面无饥馁，纵然略有窘迫，还能平稳渡日，比起城外的黄尘赤土，饿殍遍野，城内宛如另一个世间。</p>
苏璇站了一阵，向街人打听了城中道观的方位，转身行了过去。</p>
火辣辣的日头炙烤大地，入城半月有余，亮晃晃的天空依然不见一丝雨意。</p>
玄妙观的砖石晒得烫人，阵阵热浪涌动，蝉鸣震耳，人在户中静坐也难免汗透衣背，心浮气燥。</p>
如此酷热的天气，道观理应清净无人，观主冲夷真人却不得不衣饰严正的接待访客。</p>
冲夷真人年过四旬，长髯连鬓，修剪得格外齐整，形貌一丝不苟，其实极不耐酬酢。待他会客完毕回到后院，立刻弃了拂尘，摘了云冠，甩开外衣，用冰凉的井水连浸数下颜面，好容易舒爽下来，接过了道童奉上的布巾拭面。</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