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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澄很难过，父亲还没回家。往日严廷晔都会早早回来陪他了，夜幕降临，他玩完了游戏，后知后觉出这大房子的寂静来。</p>
他下楼来，钟点工早已做好饭走了。餐桌上留着父子两人的饭菜，还有一份惯例的蛋糕。他爬上桌子，先把蛋糕几口吞光，既而满屋子找起甜食来。厨房、冰箱、柜子被他扫荡一空，连沙发缝都没放过，然而只有他肚子里吃下去的那点冰凉，其余什么都没有。男人看管得太严，一点糖渣都没给他留。他摔碎了手里的碟盘，开始恨他了。</p>
他把冰箱倒腾了个遍，挖出底层那点冰块，舔上面残留的冰糕纸的甜味。他两眼空洞，精神恍惚，妄想再从里面挖出些什么来。水果是有的，可是他不喜欢吃。熬到八点，他实在忍不住了。麻木地往嘴里塞橘子，那些橘子塞进去，压榨出些汁水，再把果肉吐出来。像一只榨汁机，麻木而机械地工作着。如此，吃光了所有的橘子。他嘴里发酸，苦得想吐，肚皮撑得圆滚滚的。可是，不够，远远不够。</p>
他精神上不满足，嘴里就特别想吃甜。接着是猕猴桃、雪梨、火龙果……不论什么，他都囫囵往嘴里塞，吃了吐，吐了再吃，试图寻找出那一丝熟悉的甜。然而，越吃越烦躁，越烦躁越想找，他像一只永远都无法满足的饿鬼，将冰箱里的东西全翻了个遍。</p>
他再也吃不下了，肚子撑到了极限，一吃便吐，连身子都无法动一动。他横在冰箱门前，丝丝冷气围绕着他，周围的秽物仿佛将他埋葬。</p>
他闻到自己身上有股味道，臭气熏天。他有点想家。在这里，没有糖，没有养父母，连那一片聊以慰籍的衣角都没有，他仿佛是要死了……</p>
严廷晔，严廷晔……</p>
如果他在就好了，他想他已经这么可怜，求求他，他应该会给他的吧。</p>
不知又过了多久，漫长的时间，一分一秒的熬，从来没有这么慢过，有那么一刻他恍惚坠入梦魇的深渊里……</p>
一大片的白光，照得柏油马路都发光。太阳很烈很烈，将地面都烧着了。他身上的汗往下淌，胸前有个小书包，大大的口袋印着只猫头鹰，里面装着各种各样的糖果。他觉得丑，男孩子不应该背斜挎包，要背带奥特曼的大书包。</p>
但是没有用，妈妈是不会同意的。为此，他还哭过一次。</p>
前面的人叫他：“严鸣严鸣胆小鬼，这么大了还要大人来接，自己都不会走回家哦！”</p>
“我才不是胆小鬼！”</p>
他扯着嗓子和他们喊。</p>
“不是胆小鬼你敢自己走吗？”</p>
“谁说我不敢！”</p>
“那你今天走一个看看！”</p>
“走就走！”</p>
明晃晃的大马路，前面的人都在嘲笑他，太阳直射地面，照不出多少树影，他往屋檐底下挤，所有的人一步一步从阴凉地里跳过去了，他跟不上：“等等我！”</p>
“胆小鬼，不敢走就回去吧！”</p>
“等等我，我给你糖吃。”</p>
“我才不吃你的臭糖，我妈说不要我跟你玩！”</p>
“严鸣家开大汽车的，不和我们一路，别带他！”</p>
“对，不要被他收买了！有几块破糖了不起啊，让他自己玩去！”</p>
“不，等等我！”</p>
“下河去咯，不带胆小鬼咯。”</p>
“等等——”</p>
男孩焦急地往前跑，一深一浅地踩在泥里，摔了个大马趴。</p>
“呜呜，我的糖……”</p>
“哈哈哈哈……”</p>
遥远的笑声在梦里回荡，倏忽间转到一片漆黑，四周到处都是哭声。漫天的哭嚎震耳欲聋，他惊慌地遍地乱钻，“开门，开门，放我出去，放我出去！”</p>
没有人应，所有的人都在哭。周围全是滑腻腻的肉｀体和四肢，他不知道压在谁的身上，也不知道谁又打到了他。一片颠倒混乱，后来他也哭起来。极度的恐慌在他身体里开了一个洞，他和所有的人一起哭。</p>
没有光，没有妈妈，没有食物，只有漫天的哭声和臭气熏天的气味，还有饥饿。他毕生都不愿回想的饥饿，包包里还有几颗糖，他饿了就吃。吃完就哭，哭得嗓子哑了，哭昏过去。醒来又是各种的哭声。有人在他身边撒了泡尿，有人在他身上乱抓乱叫。他吓坏了，时间没有了尽头，鬼屋子里永远亮不起来。他哭妈妈，哭爸爸，哭爷爷奶奶，可是没有一个人来救他。后来，记忆就没有那么清楚，他似乎发烧了，被人拖起来灌水，那水也是臭的，他喝不下去，吐了一大滩，恐怖的月亮在头顶像是大白天的太阳，他撒了泡尿，把自己汪在了里面。</p>
那月亮幽幽的影子，大得像吃人……</p>
记忆里只有嘴巴里那颗糖是甜的，鲜明的味觉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脑海里。</p>
他想吃糖，他想吃糖！</p>
严廷晔回到家后看到的就是孩子横尸在冰箱旁的画面。他好像失禁了，下`体一片潮湿，两只眼睛空洞洞地望着天花板。</p>
男人几乎失去了呼吸。</p>
“澄澄！！”</p>
男孩转过头看着他：“我想吃糖……”</p>
“澄澄，你怎么了，你怎么能吃这么多东西……”</p>
严廷晔抱起孩子，方澄劈手给了他一巴掌：“给我糖！”</p>
男人被打懵了，手忙脚乱从包里找糖。少年从地上爬起来，挣着往外跑。</p>
“澄澄！”</p>
要逃跑，要逃跑。</p>
要吃糖，要吃糖。</p>
男孩跌跌撞撞往外跑去，外面电闪雷鸣下着大雨，男人在后面追。</p>
“澄澄，别跑！”</p>
大雨浇着人的脸，男孩在大街上到处乱窜。他圆滚滚的肚子仿佛要炸了，可是他很饿，他很饿。他想吃糖，诡谲的大风像把他吹跑了，雨点砸在他脸上生疼，他在一片狂风暴雨中奔跑。</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