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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说得起劲，完全没有发觉他家先生语调有异。</p>
“还有还有，韩月箫将军之所以隐姓埋名，将她养在深闺，就是怕歹人争夺她乱了神鲲大局。熟悉她的家仆都说，她是那种十指不沾阳春水，极之娇弱富贵的女子呢。至于她与眠州侯、青王的纠葛，坊间的说法就更多了。”话匣子打开就再难收住，小草也不过是个少年而已，“眠州侯和青王原先钟情的都是青国已故左相丰云卿，她之所以让两位另眼相看，不过是因为她和丰相相像而已。更传奇的就是她逝世的时候了……”</p>
“够了！”张弥怒吼道。</p>
“先生……”</p>
“小草。”张弥冷冷地看着他，“你太让我失望了。”</p>
“先生……”少年颤着唇，被这突如其来的指责惊呆了。</p>
清瘦的身子略微一偏，张弥冷冷道：“我不想看到你。”</p>
话音刚落，就听见脚步声急速远去。张弥的心头有些酸涩，却不知这般滋味为的谁。</p>
“那孩子并不知道我是谁，而且我也从未将流言放在心上。方才我只是在思念着一个人，一个我寻寻觅觅了几生几世的人。”身后传来轻轻女声，“现在我却在为你高兴，弥儿你也找到了这样一个人。”</p>
“大人？”他转过身，正落入那双眼眸。</p>
“一晚上我都在想，那个让弥儿学会喜怒哀乐、学会大声斥责的人究竟是何方神圣？是南山书院成大先生，还是你生命中的一个匆匆过客？而就在刚才，我找到了答案。”</p>
张弥狼狈地避开她的注视。</p>
“开始的时候，我以为小草不过是另一个你，你之所以收留他是不想他重复艳秋的命运。可是我错了，原来真正被拯救的是你。这样的幸运人生也许只有一次，弥儿你可要珍惜。”伸手拍了拍已高出自己许多的小弟，云卿转身向少年消失的林地走去。</p>
张弥剧烈颤抖起来。</p>
可是，男人和男人绝对是一个错误，况且这个身子曾经那么脏啊。</p>
眼底闪过绝望，假面下讽刺笑开。</p>
与其这样，他宁愿幸运从未降临。</p>
远处，孤独的山峦犹如一道剪影。</p>
……</p>
“来！”</p>
少年抹掉颊上的尘土，圆眼一瞪向优雅吃饼的女子冲去。小小的拳头先是一晃，再狠劲十足地砸下。</p>
中了，应该中了！</p>
喜色不觉已上眉梢，他正思量着要不要减轻手上的力道，咫尺相隔的女子就突然不见。几乎是同时，淡淡的清香从身后飘来。</p>
“犹疑足以致命。”</p>
当他回过神来，身体已经再一次倒在了地上。</p>
可恶，跟大人学武都十天了，还是碰不到她的衣角，就凭他这样以后如何保护先生？</p>
少年跳起身来，“再来！”</p>
倔犟的小人儿径直冲去，却没看见身后那只急欲抓住他的手掌。</p>
张弥注视着那个始终向前的孩子，心尖隐隐发疼。</p>
自从那夜大人将小草找回来后，他就没再和小草说过话。小草总是赔着小心，以为是那样的流言惹恼了他，其实他恼恨的不过是自己罢了。</p>
“再来！”</p>
清脆的声音染抹疲惫，可少年依旧重复着刚才的动作。</p>
爬起，摔倒，再爬起……</p>
值得吗？为这样的他值得吗？要是小草知道他那么不堪的过去，还会觉得值得吗？</p>
“再来！”</p>
“够了。”他低声道，藏在袖里的双拳紧了又紧。</p>
“再来！”</p>
“够了！”</p>
“先生……”少年目瞪口呆地回身望着他。</p>
“嗯，是够了。”三人中唯一正常的某人满意地弯起眼眉，露出浅浅微笑，“走吧，该上路了。”</p>
暮春三月柳成雪，淡雨青烟又江南。</p>
本应伤感的时节，在小草的心里却是桃花欲暖的灿烂。</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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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你听到了吗，先生同我说话了呢。”脸上堆满春光，他眼也不眨地望着十步外的那个男子。</p>
“嗯，弥儿是在心疼你啊。”</p>
“那先生为何还要躲着我？”</p>
云卿摸着少年的黑发道：“他不是在躲你，而是在躲他自己。”</p>
“不明白。”</p>
“你只要记住，不论他怎么赶你，你都不要放在心上，只要一直跟着他就可以了。”</p>
少年重重颔首，“小草今生今世都不会离开先生。”</p>
“还有啊，”云卿俯下身，如花唇瓣溢出轻语，“弥儿何时给你看真面目，你就何时告诉他你心中的秘密。”</p>
“大人！”少年大惊失色，颤抖着压低嗓音，“先生会不要我的啊，就像同我一样被救的晓蓉……”</p>
纤指轻点在少年的唇上，云卿笑着，双眸如春泉般灵动，“相信我，这个秘密将是你和他的幸运。”</p>
当青岚浓起，尾声也就近了。</p>
“前面就是乾州了。”脚下浸满的血色田地让人不禁欷歔，看着树下迎风远眺的女子，张弥犹豫了半晌，终于开口道，“大人。”</p>
“嗯。”</p>
“大人有没有想过，就像这养人的农地已成了噬人的战场，人也会变的？”</p>
听话的人没有一丝反应，只有淡色的发丝在随风跳跃着。</p>
“权力让人心醉，手握半壁江山，那个人能舍下一切同大人离开吗？也许，他已经不是当年的他了。”</p>
语落，树下的人轻轻笑开，那笑如夜来清风，似乎那样隽永而深刻的相思不可为外人道。</p>
这一笑，让张弥觉得自己肤浅了些。</p>
“就此分别吧。”</p>
她说得云淡风轻，他听得乱了心意。</p>
“大人！”</p>
“弥儿，四年了，你该知道你的未来不是我。”云卿转过身，与他相对，“四年前你看不清前途，因此我给你指了路。如今你一路走来，可有被强迫的感觉？”</p>
身子一颤，张弥瞬间了悟。</p>
“因为这就是你认定了的路啊。”</p>
是了，这一路风餐露宿他甘之如饴，因为从一开始就是他自己的选择，他选择了一条属于自己的路。</p>
“弥儿，你已不是以前的你，不用再依靠别人才能活下去。所以这一次你才没有说跟定我这样的话，不是吗？”</p>
他低着头不发一语。</p>
“带着小草一路走下去吧，而我，”向着远处起伏的山峦，她举步前行，“也要去寻自己的路了。”</p>
罗裙映入山水中，似云一朵，诗情画意。</p>
知君用心如明月，怜取明月是卿卿。</p>
沧波不可望，乐水摇碧空。汹涌的江涛一浪浊似一浪，在淡淡的青山间留下厚重的尘色。</p>
“将军。”参将韩德走到那伫立已久的男子身后，“浮桥和木筏都准备好了。”</p>
终于，到了这里。</p>
韩月箫遥望江岸的那头，星眸中流转出复杂的神采。</p>
漫漫十四载，弹指一挥间。</p>
风，依旧是那时的风。水，还是那年的水。尘土中夹杂着浓厚的血腥就这么扑面而来，让他似乎回到了许多年前那个悲凉的夜。</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