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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软啊,软得他想一口吞下。</p>
“允之,待会儿,让修远来给你看看,可好?”</p>
心里一凛,长指下移到她的下巴上,他发出切齿之音,“你是想让我死吗?”</p>
“允之……”</p>
“你……你是……”口中漫出腥臭的黑血,“想让我……死不瞑目……”</p>
“不,不是。”眼前这人露出了从未有过的惊慌,纤指颤动着为他拭唇,“不是,允之,不是。”</p>
他一把抓住那只手,用尽力气瞪着她,“那就别提他,也别想他。”秀目凝出一丝痛色,他无视,继续紧逼道,“你的眼中只准有我。”</p>
她似有似无地叹了口气,拧了拧湿帕,轻缓地为他擦拭着。</p>
“卿卿。”他睡在她的臂弯,享受着难得的温柔。</p>
“嗯。”</p>
“唱首歌吧。”他双目迷离地抬头,“梦湖上的那首。”</p>
“好。”</p>
他攫住她的细腕,极认真地补充道:“只为我。”</p>
“好……”</p>
他绽开一朵笑花,心满意足地合眼。</p>
悦耳的歌声响起,缥缈的白雾重新浮现,迷人的甜香渗入鼻尖,他再一次走进了虚无的世界。</p>
正如他所料,三哥没敢下毒药,酒里掺的应是西北黄家的**“七段香”。</p>
一段二段断人肠,三段四段暗魂伤。</p>
五段六段心怅惘,七段香尽终将忘。</p>
将人困于过往,不致死却入梦七段,渐忘今日时光。</p>
如果她知道他代饮的不是毒酒,如果她知道他这么做其实别有用心,如果她知道他的确耍了诈,那个傻姑娘会怎样?</p>
应该会很生气吧,所以,他不会告诉她真相,不会。</p>
微风吹动着雾气,眼前的薄纱曳曳拂动,柔美的乐音传入耳际。凄婉动人的歌声缠绕衣角,他不由自主地向前走去,那是……</p>
新笋般的细指轻轻拍动,小人儿恍若陷入甜梦。</p>
“娘娘?”</p>
榻上美人轻柔地为孩子掩上薄被,极小心地抽身离去。却不知在她转身时,小人儿已悄然睁开双目。</p>
外殿,得显抱着拂尘,深深一礼,“奴才见过贵妃娘娘,娘娘……”</p>
“不必多礼。”声音显得有些冷,“有什么事?”</p>
得显抬起头,正对上那双琉璃目,这位娘娘虽独倾君心却吝于笑颜,她究竟想要的是什么,真让人捉摸不透。</p>
“王上赐药,命奴才服侍娘娘喝下。”</p>
“得公公,这是什么药啊?”身边的大宫女接过玉碗,随口问道。</p>
“是……”得显头垂得很低,“是芜子汤。”</p>
宫人手腕一软,眼见那玉碗就要滑下,忽地却被人接住。</p>
“娘娘?”宫人惊诧抬眸。</p>
明眸乍现一丝轻松和快意,她睇了碗中一眼,毫不犹豫地仰首喝下。</p>
“娘娘!”宫人失声大叫,“不能啊!”</p>
美人轻拭唇角,红唇勾出一抹笑,“得显,别忘了替我向王上谢恩。”</p>
“是……”美人有些愣怔,这是娘娘第一次对他笑,真是姑射之姿、仙人之貌。</p>
“娘娘……”他双肩抖动,好似低泣。</p>
美人蹙眉,明眸含疑。</p>
“王上的苦心没有白费,娘娘终于明白了。”得显含泪抬头,眼藏欣慰,“奴才真为两位主子高兴,真为……”,得显突然噤声,因为他看清了那双美目,里面染着的不是感动、不是柔情,而是解脱。</p>
芜子汤?小人躲在帘后,咬着手指凝神苦思。什么是芜子汤?为何宫女姐姐会大惊失色?为何娘会爽快喝下?为何得显会欲言又止?为何……</p>
无数个为何在他的脑中纠结,待他明白自己永远都不会再有亲弟弟或亲妹妹时,一切都已经晚了。</p>
已经,太晚了……</p>
“最近娘娘吃了什么、喝了什么?”老太医低声问道。</p>
“自从那件事后,娘娘日常饮食都与王上同灶,除了……除了……”</p>
“除了什么?”君王紧握美人柔荑,目中流火。</p>
宫人闭上眼,咬牙吐出一句话,“除了王上送来的那碗芜子汤。”</p>
君王含痛望向沉睡中的美人,“得显。”</p>
“奴才在。”</p>
君王并不怀疑得显,毕竟他们是一块儿长大、形影相随的主仆,若说世上只有一人能信,那人就是他了。</p>
“奴才敢用性命担保,那碗芜子汤绝对是干净的。”得显挺直身子,口齿清晰地说道,“从取药、煎熬到入碗,都是得显亲自动手,绝无问题。”</p>
“嗯。太医!”他低吼一声,“贵妃的额上怎么会有一个花苞?”</p>
“花苞?”</p>
花苞?小人儿弯着腰,自人缝里望去。母妃的额上隐约显出一个花苞,小小的,还在颤动。</p>
……</p>
小手抚上她的眉,想要止住那即将绽放的花朵。</p>
“母妃。”他眨也不眨地望着那张美颜。</p>
“嗯?”美人强撑精神,轻声应着。</p>
“这是什么花?”他一下一下地轻抚着。</p>
美人咕哝道:“昙花。”</p>
“昙花?”小手一滞,秀气的眉头拧在了一起,“昙花一现,这可不吉利。”</p>
“花啊,都是吉利的。”美人微凉的纤指抚上他小小的脸颊,“不吉利的是人啊。”</p>
“人?”</p>
“尤其是这里的人。”美人伸出藕臂将小人儿揽入怀中,“翼然,娘好爱你啊。”</p>
“娘……”这个字比母妃更亲切,他喜欢,“孩儿也爱娘。”</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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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下翼然是娘入宫以来的唯一好事。”</p>
唯一?那父王呢?父王是那么爱您啊。他心中虽疑惑,却没有问出口,面上仍带着纯真的笑。他的第二张脸啊,不知不觉间长了出来。</p>
“在**心中,翼然是最英俊最帅气最聪明的孩子。”</p>
“在孩儿的眼中,娘是最美丽最温柔最聪慧的娘。”</p>
母子俩笑闹成一团,自那夜之后,他第一次感到了快乐。</p>
“翼然。”细细的指为他撩开散乱的发,那双美目一扫慵懒,出奇清亮,“这宫里的东西都别要,别人想要就让给他,千万不要去争,好吗?”</p>
他抬起头,不明所以地望去,眸中映出母妃哀伤的容颜,那朵昙花伸展开最后一瓣花丝,就这样静静地怒放。</p>
“好。”他低应。</p>
春风南来,轻吹仙袂飘飘举,鬓云欲度香腮雪。她,笑得犹如怒放的昙花,决绝的绚烂,瞬间的永恒。</p>
“允之。”她嘴边噙着笑,眼眸有些迷离,“凌翼然,字允之,这是娘送给你的表字。”</p>
“允之……”他喃喃自语,“允之……”</p>
美人倚在榻上,将小人环在胸前,慢慢地合上了眼。</p>
“允之,娘好累,好想睡啊。”</p>
迷离的桃花目眨啊眨,却见她额上的昙花一瓣、两瓣、三瓣,悄然凋零。</p>
“娘?”他推了推粉腮红润的美人,“娘,别睡了,陪允之说说话吧,娘?”</p>
半晌无应,美人睡得很甜,嘴角犹带笑意。</p>
“仲郎……”她喃喃道。</p>
仲郎?怀中小人儿挑起眉头。</p>
“别了……”</p>
随着美人的这声轻笑,最后那瓣昙花悄然飘落。那一瞬,他好像听到了花落之声,很轻很美。就在这温暖的春日下,母子二人相拥着静静睡去。</p>
凌翼然,字允之,六岁那年他的母妃溘然长眠,就在他的身边。</p>
幽香的花雨洒落,伴着湿湿的白雾沾在他墨黑的发上。他伸出长指,厌恶地掸落璀璨晶莹的落花,毫不留恋地向前走去。</p>
自此后,他最恨昙花,最恼花落,且在春日最难眠。</p>
眼见就要走进白光,忽地狂风大作,满天飞旋的花瓣迷蒙了他的双眼。</p>
落红塑成三段香,玉容寂寥暗魂伤。</p>
“九哥,九哥。”身后传来脚步声。</p>
他一扫忧郁,变出春风笑颜,“十二弟,你跑慢些。”</p>
自母妃去后,他就被送到柳妃身边教养,没想到弱柳般的柳妃能生出这么一个虎头虎脑的十二弟。</p>
“九哥!”只到他胸口的小十二咧开缺齿的小嘴,笑得很像这六月里的骄阳,“我想要这个!”</p>
弯弯笑眸忽地冷凝,他盯着那只很丑的竹蜻蜓一时难言。</p>
“九哥,我好喜欢,送给我好不?”小十二拉着他的衣袖,扭来扭去,“求你了,九哥。”</p>
“默然。”</p>
轻软的一声,虽不是唤他,却刺痛了他的心田。如今,娘亲的低语只在梦里闻见。</p>
他用酸涩掩去眼中的冷漠,脸上极快地染上了一抹笑,“十二弟喜欢就拿去吧。”虽然应得很不经意,可眼波却依旧恋恋。</p>
“啊,翼然也在啊。”</p>
“母妃。”他漾起纯真的笑,甜甜一声,却未抵心间。</p>
柳妃长得虽不算宫里拔尖的,性子却是最温善的,这也就是父王将他放心交给柳妃的原因吧。</p>
他垂眸凝思着,脸上始终带着笑。</p>
不知多久,温柔的女声在身侧响起,“殿下……”</p>
“嗯?”他敛神望去,“怎么了,张莲?”</p>
乳母抿了抿唇,眼中是满满的心疼,“那个竹蜻蜓,可以不送的。”</p>
他心头一颤,却笑意未减,“那不过是个死物。”</p>
“殿下……”</p>
“嗯?”</p>
“请别再笑了。”豆大的泪珠滑落面颊,“这样的笑,不适合您。”</p>
“张莲。”</p>
“嗯?”乳娘掩面低应。</p>
“别再哭了。”</p>
“殿下?”</p>
他仰望乌云翻滚的穹苍,眼眸平静依旧,不见一丝波澜。</p>
“这样的哭,”红唇溢出淡淡的冷笑,“不适合这王宫啊。”</p>
轰隆!惊雷乍响,乳娘愣怔在原地,眼中映着蓝紫色的闪电。</p>
“变天了。张莲,成璧,回去吧。”</p>
昏暗的地面没有一缕阳光,他的身后却有个影子,一个决不让第三人看见的影子……</p>
窗外,荷叶田田,浴雨初绽的芙蓉点缀其中,清圆的露珠沿着荷叶的边缘缓缓滑落,惊得围在荷茎的锦鲤四下散开。</p>
“有道之人,固骄人主;人主之不肖者,亦骄有道之士。”</p>
窗内,太傅拖着长音念着枯燥的文句,他不太起劲地托着腮,懒懒地瞟向前边。</p>
第一张桌子已经空了很久了,德妃被赐死后没多久,一向康健的大哥就因“病”离世。在这王宫里没了**孩子却能活到如今的,他是唯一一个。</p>
“日以相骄,奚时相得?若以华寒之议与幽翼之服矣。”</p>
并排学习的是他的二哥和三哥,他俩是他曾经艳羡的亲兄弟,而如今却生分了。四哥身子不好,从不来书房上学,五哥和六哥稍显愚钝,而七哥……</p>
他微眯双目,淡淡看去。</p>
七哥是兄弟中唯一一个从始至终只显出过一张脸的人,不过七哥脸上的笑他是熟悉的,就像照镜子般。只不过那般虚伪的脸是他的假面,却是七哥的真颜。</p>
“九殿下?”</p>
太傅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他的身边,他眨了眨桃花目,有些怯弱地站起,“周太傅……”</p>
“九殿下,你说说刚才那句是什么意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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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是……”他求助地看向四周,收获的却全是幸灾乐祸的眼神,“我忘听了……”他垂下头,让人看不见神情。</p>
“怎么又愣神?”老头长叹一口气,“你三岁对句、五岁对诗的聪明劲跑哪儿去了?亏老夫还将你看成神童,原只是昙花一现罢了。”</p>
小小的拳头在袖中紧握,他冷冷地看着太傅那双滚着金边的靴子,一语不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