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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尘万丈，江湖坤舆。</p>
山中岁月，谷里心情。</p>
荆国国都渊城位于六国中心，地势颇为陡峭。时值日暮，晚霞如火，暮烟成碧。喧闹的街市沿着山坡蜿蜒而上，两侧楼台高低错落。街边客栈酒楼有的刚与街面平行，一些卖花童就站在街角，将粉色的桃花、白色的杏花递给楼里的食客。</p>
云卿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只觉渊城虽似繁都的奢华，却处处流露着火辣辣的风情。</p>
见她左顾右盼，小鸟嘿嘿一笑凑到她的身边，道：“这有什么好看的？待会儿师姐带你去开开荤，见识见识！”</p>
开开荤？云卿不可置信地看着她。</p>
“傻丫头！”小鸟轻笑一声，啪地展开画扇，一副风流才子模样，“你以为我们为什么要换这身男装？师兄的……”见柳寻鹤就在身边，小鸟掩饰般地咳嗽一声，道，“师兄的故人正是绿茹馆里的头牌梨雪，不乔装打扮怎么能见到她？”</p>
闻言，云卿眉头微皱，她瞥了一眼一身精绣长衣、举止风流的柳寻鹤，对小鸟耳语道：“师姐，先前你说是因无意听到柳大哥一位红颜知己的身世，才得知师兄家人的下落，可对？”</p>
“是啊。”不知她问这个做什么，小鸟有些不解地看着她。</p>
“既是红颜知己，又将凄苦身世告知，为何柳大哥任其苦海沉沦？还是柳大哥这样的红颜知己太多，已经见怪不怪了？”云卿定定地看着自家师姐。</p>
“哎，这个也不奇怪啦，小鹤子是多情了点儿，但人不坏。”小鸟大大咧咧地说。</p>
“师姐，我只知道换作师兄，就不会这么做。”云卿又道。</p>
小鸟一愣，随即恍然大悟道：“怪不得师兄对小鹤子一直没好脸，原来如此啊。”</p>
见状，云卿抚额叹息。虽然自家师兄她绝对力挺，但看师姐这副呆样，师兄的情路怕是艰难了。</p>
“滟弟，卿弟，绿茹馆到了。”柳寻鹤道。</p>
绿茹馆里跑出数个伙计，点头哈腰地上前牵过马缰。听见柳寻鹤的大名，老鸨不疾不徐地从楼里走出，娇嗔道：“这不是柳爷嘛，是哪阵风把您给吹来了？”</p>
柳寻鹤不着痕迹地将银锭塞进老鸨的手中，笑道：“平妈妈真是风韵犹存啊。”</p>
“怨不得我们梨雪对您死心塌地的，柳爷可真是会哄人！”老鸨眉开眼笑，她瞟一眼小鸟和云卿，“哟，柳爷还带了两位爷来了。”她一扭腰，就向云卿招呼过来，云卿一闪身，躲过她的魔爪。</p>
“这位爷好身手。”老鸨有些尴尬地笑笑，随后又黏到柳寻鹤身边，道，“我们家梨雪这些日子闹脾气呢，说是谁也不见。前日里我偷偷问她身边的小红，才知道原来梨雪那丫头一心就想着柳爷，都成痴了，为此还得罪了不少客人呢。”</p>
她假意一叹，柳寻鹤瞬间明白，他取出两锭金子，一把塞进老鸨的手里，“真是苦了平妈妈了。”</p>
老鸨眨着眼睛，笑得好不畅快，“哎哟，柳爷您真是大方。”说着招来了一个穿着花衣裳的龟公，眉开眼笑地叮嘱道：“快带这几位爷去灵珏厅，好喝的、好吃的尽管上，再去梨雪那里知会一声，就说姑娘盼的人已经到了！”</p>
“是。”</p>
一行人缓缓而上，走进雅间。</p>
“各位爷，我们梨雪姑娘来了。”</p>
房门呀的一声，一阵清香袭来。只见一名身着鹅黄色罗裙的清秀佳人抱着琵琶，亭亭玉立。云卿微怔，这就是名满渊城的梨雪？姿容仅是端丽，远远称不上绝色倾城，与她想象中的头牌相去甚远。</p>
“梨雪见过各位爷。”梨雪屈了屈膝，不卑不亢地站在那里，淡淡地看向座上，“柳爷，一别经年，可曾想念？”</p>
好直白的问法，三言两语就勾勒出爽利个性。</p>
柳寻鹤答道：“梨雪，这些年，每每到了梅雨时节，我都会想起你。”</p>
梨雪微微一笑，拨动了一下琵琶，清脆的弦音生生地响在众人心头。“雪儿谢过公子的记挂。自从三年前柳爷不辞而别后，雪儿便封琴不奏。今夜，雪儿重拾旧琴，却不知如何弄弦。”说着，她瞥了柳寻鹤一眼。</p>
“姑娘是寒了心吧？”小鸟愤愤地放下茶杯，瞪了内疚的柳寻鹤一眼，“这只秃毛鹤光顾着自己风流快活，却不知绿茹馆里姑**一片真心。”</p>
雪儿不是什么正经女子，做不了贞女烈妇。前些日子有一个番商说是要娶我做正室，对雪儿而言，这样的机会怕是只此一次了。”</p>
柳寻鹤闻言一怔，看着清丽的梨雪，道：“你……应了？”</p>
梨雪深深地看了柳寻鹤一眼，嫣然一笑，“当然答应了。”</p>
柳寻鹤偏过脸，轻叹一声，“那真是恭喜姑娘了，往日是寻鹤负了你。此后若是有何难事，就拿着我送你的紫玉璧到梁国慕城，寻鹤自会相助。”说着取出一支鎏金点翠步摇，轻轻地放在桌上，“这是我的一点儿心意，寻鹤虽非良人，但愿姑娘能觅得良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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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雪丽容哀婉，纤指微颤地接过那支步摇，眼中带抹原来如此的决然。随后她眼睫一动，露出娇笑，“那就多谢柳爷了，雪儿有一联，若是公子们能对出下联，今夜雪儿便奏乐至天明。否则，诸位就请回吧。”</p>
“那可不行！”小鸟有些焦急地拽住梨雪的衣袖，“什么对联，我们对就是，姑娘别走。”</p>
梨雪并不躲闪，只是略含深意地看向小鸟的耳垂，轻启朱唇，道：“转轴拨弦，弹琴也弹心。”</p>
柳寻鹤并不言语，只是拿着瓷杯把玩着，不知在想些什么。小鸟见靠他不住，慌忙看向自己师妹。</p>
云卿怜惜地看着这位潇洒断情的女子，轻轻开口，道：“倚门卖笑，谋生亦谋爱。”</p>
梨雪猛地转头，惊讶地看着她。半晌，她抱着琵琶，上前行了一个大礼，“今夜之后，雪儿必亲掷此琴，断弦为知己。”</p>
云卿起身扶起她，轻道：“既为知己，何须断弦，来日拂弦弄琴，岂不快哉？”</p>
闻言，梨雪心生结交之意，她小心道：“小女子梨雪今年刚过双十年华，小姐若不嫌弃，可否告知闺名？”说完见小鸟、云卿皆是一愣，她不禁莞尔，“两位小姐腰肢纤细，体态柔软。别说梨雪，就算平妈妈也应早已看出，只是不说破罢了。”</p>
“姐姐好眼力！”小鸟拊掌笑道，“明人不说暗话，我叫小鸟，这是我师妹卿卿，今日我们是来……”</p>
见她要说漏嘴，云卿抢过话来，“听柳大哥说梨雪姐姐不仅是渊城之花，更是名门之后，我们姐妹慕名前来。”</p>
梨雪脸色微变，看向有些局促的柳寻鹤，道：“什么名门之后，小女子卖身青楼已有十几载，姓甚名谁早已忘却。”</p>
“咦，莫非姐姐不是渊城如氏？难道小鹤子你搞错了？”小鸟一听急了，赶紧追问。柳寻鹤见状站起身，道：“方才来时看见几个朋友，我去会会，你们先聊。”</p>
“哎，小鹤子，你说清楚再走！小鹤子！”拉他不住，小鸟气得直跳，“关键时刻真是靠不住。”</p>
她转过身，看向脸色微白的梨雪，一根筋地问道：“姐姐你当真不是如氏？”</p>
梨雪不理她，拿起琵琶就要离去，就听云卿道：“姐姐，难道你不想知道家人的下落吗？”</p>
梨雪猛地停步，回头看她。</p>
“适才姐姐听我一言便对柳大哥怒目相向，可见你极看重自己的身世，对柳大哥轻易告知别人甚是心寒，可对？”</p>
梨雪冷笑一声，“小姐若是以此试探梨雪，倒大可不必。梨雪是蒲柳之姿，又是**门之女，怎会碍着小姐和柳公子的缘分，小姐又何苦戏耍梨雪？”</p>
见她误会，小鸟急急解释道：“姐姐你想歪了，我师妹和那个秃毛鹤没关系，只是姐姐你真的是渊城如氏？”</p>
“渊城如氏？如今渊城哪还有如氏？”梨雪惨然一笑，“是，我曾经姓如，如果我爷爷还活着的话，我该是渊城里的名门淑女。可现在我不过是一个倚门卖笑的章台女，只要有钱就能成为我的入幕之宾。这般回答，小姐您满意了吗？”</p>
“姐姐你别这样啊，我们不是这个意思，我们……”小鸟急得直赔不是。</p>
“如姐姐，我们并不是戏耍你，方才那句问话也是真心的，你不想知道家人的下落吗？”云卿上问道。</p>
娇娆的笑褪去，梨雪直直地看着她。云卿上前一步，在她耳边轻轻道：“你知道的，大皇子没死。”</p>
是啊，她知道大皇子没死。那年她五岁，正是刚懂事的年纪。在那个早晨之前她是众人称羡的如氏女，她去世的姑姑是王上最宠爱的妃子，她曾经有一个表兄，可惜死在了襁褓中，至少当时她是这么相信的。可就在那个清晨，一切都改变了，她的爷爷和爹爹一去不复返，而她和母亲则被卖到了**家。</p>
那时她还小，不懂什么是官妓，直到母亲衣着凌乱地回来时，她才隐隐有了不安。</p>
“梦儿，娘原想为你怎么也要撑下去，可实在做不到了……梦儿，记住以后不要说自己姓如……梦儿，大皇子没死，没死！”</p>
那夜母亲抱着她喃喃说了许多，她只记住了这两句。而后几经转卖，已无人知道她如氏女的身份，直到她遇见柳寻鹤，误以为他就是自己的良人。</p>
梨雪回过神，目色不明地看向云卿，问：“你是谁？”是和她一样身世坎坷的如家女，还是宫里的人？她兀自揣测着，就听云卿道：“大皇子是我师兄。”</p>
她愣住，对上云卿的双目，她深深地看着，不知是希望还是害怕从云卿眼中看出一丝假意。可没有，她叹了口气，竟然有些轻松，又有些期盼。</p>
“看来姐姐是信了，大皇子当年被我师傅所救，他年年在外，就是为了寻回如家的亲人。前些日子我师姐听柳大哥说起姐姐的身世，便立刻带着我来到渊城。方才我那般问姐姐，就是为了让柳大哥心虚离开。毕竟兹事体大，柳大哥是外人。”云卿解释道。</p>
“是啊，姐姐，我们就是为了救你而来的。我师兄虽然不说，可只要他从外面回来脸色不好，我就知道他还是没有找到家人。”小鸟拉住梨雪的手道，“姐姐，跟我们走吧，我师兄见了你肯定高兴！”</p>
“我……”梨雪有些复杂地看向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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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出她的犹豫，云卿道：“欢场无爱，柳大哥尚且如此，那番商又能怎样？姐姐不过是想有个依靠而已，如今姐姐有了家人，又何必将自己托付给那些过客？姐姐脱离火坑，与我师兄相认，岂不快哉？”</p>
“我……可以吗？”梨雪双目含泪，颤颤巍巍地抬起头。</p>
“自然。”</p>
三月二十，微雨。</p>
如酥的春雨轻吻在青砖灰瓦之上，流下一道道暗色的水痕。道边的香樟树发出嫩叶，鹅黄色带绿的一点、两点，酝酿出可人春色。这里是边城，昔日的幽国北疆，如今已成为荆王的明珠城。</p>
“流霞引花入天梦，飘雨催醒杜宇魂。”梨雪，现在该叫她如梦，望着窗外春色微微含笑，带着几分新奇、几分快意、几分欣喜。</p>
“轻烟淡粉笼碧野，笑问边城第几春？”云卿接道，随后垂目看向手中朴拙的陶杯。这，已是第十个春天了。一切源于边城，不知又止于何处。唐三爷，十九姑娘，一别经年，别来无恙否？</p>
见她发呆，小鸟不满地挥了挥手，“又想什么呢，卿卿？对了，那天你为什么阻止我去夜游荆王宫，不说清楚今天不让你吃饭！”她抢走正中的爆炒腰花，气呼呼道。</p>
“死鸟，你那是夜游吗？你要是能剃了文太后的头发那才是笑话，你当宫里的禁卫是吃素的？这种显而易见的事儿还问你师妹，动点儿脑子好不好？”柳寻鹤瞪她一眼，又道，“咱们还在荆国境内呢，你安分点儿。”</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