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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终于决心离开天界的时候，我就注定要去寻到他。</p>
黄泉的弱水滔滔，我跳下去，疼的五内剧裂，我却知，总有一天，我会告诉他——有一种刻骨，不叫爱情。</p>
他的名字，叫做玄九真。</p>
据说他闯入阎罗宝殿的那一天，穿着紫红的长衣，握着金色的蛇矛。没有人看的出来他是如何出手的，只知他的袖子优雅的如同三月的烟花，于是阎罗殿崩塌了一角。</p>
据说他只身一人前往奈何桥边，只为寻一本生死簿，寻生死薄上一个不一定存在的人。</p>
他是寻人，我却是寻他。</p>
那一场战役究竟有没有被三界记录在案，无人敢上前过问。但佛祖是去了奈何桥的，回来的时候，嗟叹了一声：我等负他甚多。</p>
我远远的见到他的时候，他正被吊在奈何桥上。他浑身血污，早不是初识的倾城红颜。琵琶骨穿了一双锁链，双手双脚断了筋脉，有一只眼睛已瞎了。幽冥界的每一个清晨，都有蚀骨的弱水漫上他的双腿，鲜活的血肉就这样被腐蚀掉。然后潮水退落，他的妖体又让他双腿恢复，直到第二天弱水再次漫过他的双腿。</p>
看守他的鬼差跟我说，那天他一个人杀倒了一大片，即使现在这副模样，仍然没有人敢凑到他的身边。</p>
于是，我轻轻地告诉鬼差，他的肉体可以被摧毁，但灵魂却不会死亡。</p>
鬼差咂咂嘴，到有了几分怜悯，他问我，上仙可认识他？</p>
我知道相貌对于鬼界来说毫无意义，真正能够让他们记住的，只有灵魂。我并不是他要寻的那个人，所以即使我们的肉身如此相似，但鬼差还是不能把我和他联系到一起。</p>
我只有点头，认真的说：是的，我认识，所以我才要来寻他。</p>
打通了个中关节，黄泉的摆渡人送我到他的面前。</p>
我伸出手，**他的脸。他的脸瘦的很厉害，摸起来冷冰冰的。兴许是感觉到了外人，他猛地张开了嘴，白森森的毒牙咬住我的手指。我疼得发颤，鲜血从他嘴里流了出来，却不敢抽出我的手。</p>
因为我看到他睁开了那只没有失明的眼，狠狠的瞪着我。</p>
那只眼睛里，半分也没有当年的情浓似水。</p>
我想明白一个了道理。</p>
就像平日里喝水用的茶杯，你摔碎了它，它就是两个一半儿，即使你给了其中一半一个崭新而完整的茶杯，它还是不完整的一半。</p>
对于玄九真来说，他追求的永远是他消失的另一半，而我，不过是他抛弃的幻觉。</p>
我觉得我应该爱他，可是我没有立场爱他。</p>
我觉得我应该恨他，可是我也没有办法恨他。</p>
如同幽冥黄泉那永远开不败的曼珠莎华，从来没有人刻意的栽种，从来也没有人刻意的砍伐，就这样如火如荼缠绵天涯。</p>
我记得佛曾对我说，彼岸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p>
奈何桥上的孟婆爱这些妖红色的花，每天她都要佝偻着身子拈一朵花走，撕成两半，一半插在头上，一半投入她精心熬制的汤药里。路过黄泉道的人远远的就可以听到她唱着“彼岸花，开彼岸，只见花，不见叶”的童谣而来。她只给人喝她锅子里那一碗花汁，却从不愿将自己头上的那一半送人。为了这个理由，每人转生的人都要碌碌一生，寻找根本不存在的另一半。</p>
我曾问过她九真的另一半去往何地。</p>
她半真半假的告诉我，那一半正在凡尘做人。</p>
做人？</p>
是的。她咕哝着说，上仙知道么，做人是最简单的事情，也是最痛苦的折磨。</p>
为什么？</p>
因为啊，人这一辈子，总有很多不能不辜负的人，也有很多不能不辜负你的人。所以究竟是简单，还是痛苦，那就要看你的造化了。</p>
这让我很好奇。</p>
我偷偷溜进十王殿，本打算大翻一场，却轻而易举的找到写有九真另一半去向的生死薄。就是这样一个放在明显地方，随手可以拿到的小本子，让他丢了半条性命还一无所获。</p>
原来他在人间已经轮回八世。大到皇帝，小到乞丐他都做过；只是皇帝是亡国的皇帝，乞丐是饿死街头的乞丐。我记得有一世，他生为女人，原是一点胭脂万人尝的**，后来遇了战乱，竟被人活活的剥皮拆骨充了饥肠，而他的肚子里，还有三个月的婴儿。</p>
然后我合上书，回头时见红衣的判官站在我的身后。</p>
他说，你知道为什么玄九真翻遍了藏书却找不到这一册么？</p>
我很诚实的摇摇头。</p>
他笑了，因为生死薄上对一个人的纪录，是真心爱他的人永远都看不到的。</p>
九真看不到，我却看到了。</p>
原来九真爱这另一半已经刻骨铭心。</p>
原来，我对他的感情，仍然不是爱情。</p>
但什么是爱情呢？</p>
佛祖没有教过我，菩萨没有传授我，连生我的白莲化我身形的红娘，都不曾告诉过我。</p>
我只好又去找孟婆。</p>
斜插着半只红花的婆婆笑出声来，露出一点点参差不齐的牙齿，她俯身舀了一碗弱水送到我的面前，用蛊惑的嗓音说，饮了这一碗，你就知什么是爱情。</p>
想到那为爱受苦的蛇妖，我豪情顿生，咕咚咚尽了那一碗。弱水下肚，顿时五脏如煎，体内的每一个部分都似乎有一锅热油淋了上来，我疼的倒在奈何桥上不停的挣扎呻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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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婆拿着她那只渡化众生的茶碗，遥望着远方。</p>
我听她依稀在我耳边说——爱情就是五内如煎，明知那是三千弱水中最毒的一瓢，却仍要义无返顾的喝下去。</p>
我疼的直到昏迷，醒过来的时候，幽冥已经三次晨曦日落。人还没清醒，孟婆便来找我，她说，蛇妖的那一半就要再次渡过奈何桥了。你要不要见一见？</p>
见。</p>
如何不见？</p>
因为明白我是要等他，所以鬼差们押着我远远的站在彼岸花海中。我抬起头，那人正从酆都鬼城步步行来。他一身鲜血淋漓的蓝衣，低垂着头，一步一回首，竟似有些难以割舍的前缘留在繁华红尘。</p>
我知，他是善，所以生生世世有受不完的苦难。</p>
孟婆捧着她的茶壶茶碗，尽忠尽职的走到他面前，用蛊惑的声音询问，客人，你可要喝茶？</p>
他愣愣的看着她，不妨一语，半晌，才举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p>
我偏头望去，注意到他七窍里一片浓血，那幅惨状，似是死前被人灌了滚油。</p>
孟婆笑了笑，随手一挥，化去他阻他耳口的秽物，顷刻间，那惨死的鬼魂化成了浊世公子的模样。孟婆又将茶碗端了上去，客人，饮了老妪这一碗吧。</p>
他头发半披，傻傻的看她，为什么要喝？</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