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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暗，许田大营已燃上了灯火，中军最大的那顶军帐却不是最亮的地方。</p>
中军大帐西北处竟不知何时已然建了座高台，台下三道沟壑填油，呈三面一口之势，作乾卦，白日那个来历不明的道士正坐于这座巨大的乾卦上，手执一柄木剑指天，另手掐诀，口中振振有词却听不清他到底说的是甚。</p>
道士身前设一香案，案上奉香，左右各摆设小匕、砚台、毛笔、黄纸、水碗等物。</p>
盖因天子欲请道家为皇子设坛求符驱邪，历七七四十九个时辰，其间乾火不绝。</p>
天子账中，曹子桓衣不解带，还挂着一身金甲，眸子一瞬不瞬地望着龙榻上的曹煊，也不知想些什么，眉头拧得厉害，满是忧色。竟连白日里能飘起来的甲衣，这时候只如常的死气沉沉地垂着，诡异地发不出声响。</p>
也不知是这般坐了多久，帐内也就这两人，灯罩里摇曳的火光映在二人脸上，一个沉得厉害，一个却面色诡异到叫人害怕。</p>
曹子桓终于动了，轻轻拨开曹煊的衣襟，解下那颗血玉，抓在手里是在把玩。</p>
这时候听见外账有脚步传来，脚步缓而轻，却是极短的，片刻，曹叡便从屏风处转声过来，立在榻前三尺处，先与父亲施礼，唤了声阿爹，又瞧了榻上依然昏迷不醒的大哥，才道：“大哥还未醒来么。阿爹歇歇罢，儿子看着大哥。”</p>
曹子桓未言，曹叡霎时亦不敢开口，却见了自家父亲手里的玩物，再见大哥胸口空荡荡，顿时心口一紧，面色犯难，却是踌躇，到底还是说了，“阿爹……阿爹当真相信是这物害了大哥么。”</p>
曹子桓眼神直直地望着手里的血玉，也不看曹叡，少许，终于开口，语气徐徐，却冷而无情。“叡儿，你知这东西是如何得来的？”</p>
这东西便是那血玉，自是娘亲送于大哥的，这个他知道，若又说这玉是娘亲如何得来的，那他便不知道了。曹叡便是摇头，又看阿爹并不看他，依然望那玉，这才又出了声，“儿不知。”</p>
曹子桓道：“血玉形成自与尸体相关。当人落葬的时候，作为衔玉的玉器，被强行塞入人口，若人刚死，一口气咽下的当时玉被塞入，便会随气落入咽喉，进入血管密布之中，久置千年，死血透渍，血丝直达玉心，便会形成华丽的血玉。这种东西往往落在骷髅的咽下，是所有尸体玉塞中最宝贵的一个。”顿了顿，接道：“是以，这玉必取之于尸身。”</p>
曹叡睁大了眼睛，他只知血玉宝贵，是以集天地精血千百年才能得，却不知竟是塞入死人口头的塞子。曹叡立时跪了下来，抓上那冰凉的锁子甲，连着心也冻得冰凉。“娘亲向来疼爱大哥，时时对儿子耳提面命，要儿子向大哥学，从不曾对大哥不好过，更没有害大哥的心啊。”</p>
曹子桓这才回过头来，看着地下的次子，却是嫡长子。抓了他的小手拉他起来，瞟见一双通红满是水光的眸子，登时低声呵斥，“谁与你说是你娘亲要害煊儿的？此人必要千刀万剐！你又胡乱听人嚼舌，是以为朕不能明辨是非么？”</p>
曹叡霎时一愣，低着脑袋，“儿听那个道士说是这血玉作祟，便有人在私底下嘀咕叫儿子听见了，所以……”</p>
看曹叡如此，自是无奈叹了一息，将他揽进怀里，这小子的脊背依然挺直得厉害，抬手轻轻抚上去，却觉得更直了。</p>
“血玉虽是从骷髅喉中得来，却有辟邪之效，助逝者安息，亡灵得以超度，早日投胎转世。且十分难得，更是价值连城。本就是好东西，哪里是什么邪物。莫要瞎想，快回去睡了。”</p>
听父亲如此说，心便安下了一半，可外头道士设坛不假，求符驱邪更是不假，知道父亲是安慰之词，却不似先前那般火急。略略应了，又小心翼翼问道：“阿爹，大哥真要喝那符水么？不如遣人回邺城唤华佗与其弟子来为大哥瞧瞧。”</p>
曹子桓又拍了拍他的肩，虽是安慰，却有敷衍之嫌，“阿爹都知道，你也该歇了，快去。”</p>
曹叡无法，只得应了，可父亲叫倒是设坛求符，就是为得符水为大哥驱邪的，也不知父亲是否真相信阿娘未有害大哥之心，便是信的，怕也是要惹上事了。</p>
待出了大帐，却见帷帐间走来三人，领头的是吴峫。曹叡对吴峫未有多少好感，只他在父亲前得脸，便不好得罪。吴峫见曹叡，便立在阶下躬身道了一声“二皇子”。</p>
曹叡从吴峫身后望去，站了一个身形纤细之人，浑身罩在一件黑色斗篷下，却见身侧鼓出一块，透过昏暗的火光，隐约看着应是一方木箱。这人身后又立了一汉子，虽是一身普通短褐打扮，但身形魁梧，看上去双肩奇宽，腰上被带子一束又显得特别小，黑衣的下摆短，露出的腿青筋暴露硬如铁柱。正是天子贴身近卫，原冠军侯府卫，被称作“虎臂蜂腰螳螂腿”的军统卫。心中暗道，父亲早遣人去邺城请人来了。</p>
曹叡也不问后头两人的来历，只与吴峫道：“吴常侍，父皇看护大哥多时，你进去劝劝父皇早些休息。”</p>
吴峫自是应的，待二皇子已去，却回首打量起那个五岁刚入学的皇子，也不知心中如何打算，便将视线转到身后的两个人，与那黑斗篷下的人道：“陛下恭候多时了，华姑娘快进去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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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峫给那玄色短褐的大汉使了眼色，未叫他退去，只在外头候着，便亲自领了这位黑斗篷的“华姑娘”入大帐。</p>
天子坐在榻边，依旧是那个姿势，也未变过。听帐外脚步，一轻一重，是有人带了重物而来，便知是邺城唤来的人到了。却听那人脚步极轻，且出去吴峫那猫步无声的步子，便只那一人，便觉许是个女人。曹子桓瞬时拧眉，身上的锁子甲发出金属相击的声音。</p>
吴峫先入内帐，禀道：“陛下，邺城的人来了。”</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