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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年李孜就三十六了。他生在年初,正好生在惊蛰这一天。</p>
惊蛰是要打雷的,春雷滚滚,万物惊动,人间从漫长的伏土寒冬中苏醒过来。李孜恰好生在惊蛰的第一声雷后,帮着接生的护士把孩子抱给母亲看,说你这孩子机灵,多会算日子,他来了春天就来了。他母亲心里很高兴,看着孩子两眼滴溜溜地转,对世界充满好奇,谁也没想到家中独子两岁半那年会得黄斑。</p>
“家里治这个病花了不少钱。我爸本来有个机会能出去打工干活的,为了照顾我留下来了,后来一辈子也没能出去。没用,还是瞎了。那时候穷得叮当响,我印象里有几年冬天冷得断电断水的。我妈整天把屋子里门窗关着,蜂窝煤烧完了重复再烧。有一次她洗头发把那个炭盆放到厕所里面,差点一氧化碳中毒,我爸把她抱出来又掐人中又做人工呼吸。”</p>
“以前条件都不好,我们村小孩到人家家里偷甘蔗。我上初中前都是穿拖鞋,没一双像样的鞋子。现在的人体会不到了。”</p>
计时器响起来。李孜拍拍裤子上的瓜子壳儿站起来,笑道:“要感谢国家,感谢改革开放。”他招呼郭绥:“小郭,把我办公室那盒酥饼拿过来给张老师。”</p>
客人从床上爬起来:“哎呦,这么客气。”</p>
“节前就想给你拜个年,结果你走得那么早,我等到二十一还没来,小郭说肯定是先回去了。我就心里一直惦记着。家里带回来一点小吃,拿回去吃呗。”</p>
他年初一就给大部分老客户都打过拜年电话了。客人知道他一向周到,也不拒绝:“让你服务还拿你东西,你看看,我今天什么也没带。”</p>
李孜把人送到门口:“那是,老来我这儿花钱,我肯定讨好你呀。”</p>
他笑着等人脚步声远了才转身往屋里走。</p>
深春还是凉,门口站一站风就往毛衣的针角里钻。</p>
转头还没走一步,他突然回身,没躲过身后人发难。一只手按住了他的肩膀,力道没有他想象那么大,大约只是想轻轻拍他一下,落在肩上的时候已经很温和了。</p>
李孜面不改色:“哪位?”</p>
来人没说话,肩膀上的手摸到耳侧,顺着右脸往下,隔着耳鬓细碎的头发磨蹭脸颊。这是双男人的手,粗糙厚实,指节凹进去的部分有几处细小皴裂的伤口。李孜心脏漏跳一拍,脸色立刻就变了,他双腿都有点打颤,嘴唇哆嗦:“杨学海。”</p>
杨学海突然剧烈地咳嗽,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他似乎笑了一声,很微弱,要不是李孜听觉比健全人敏感也许会漏掉。李孜连忙伸手往前摸,把人扶好:“小郭!水!”</p>
郭绥一阵小跑端着纸杯子出来,不明就里:“杨先生回来啦?好久没见了。”</p>
“行了,你该干嘛干嘛。”李孜脚边踢到了什么东西,带小轱辘的,像是个行李箱,而且很大。李孜以为他刚从广州回来:“刚下火车?”</p>
杨学海喝了水,嗓子还是哑:“谢谢。”</p>
李孜抱臂:“老大不小了,少抽点。”</p>
杨学海沉默,突然说:“我离婚了。”</p>
李孜吓了一跳。杨学海说:“能不能借你这个地方睡两天?我租了房,但是上任房客还有三天时间才能搬走,临时找不到个地方住。不用床,你办公室的沙发就行。”</p>
李孜觉得他有点不一样:“你房子呢?”</p>
“给我老婆了。”杨学海有点苦涩:“壹壹跟她,一个女的自己带孩子没点钱哪行。”</p>
李孜笑得恶毒:“人财两空,可以呀杨学海,你出息了。”</p>
杨学海仿佛听不见他的嘲笑,恳求:“我就睡两个晚上。”</p>
李孜踢了踢他的行李箱,趁火打劫:“行啊,给你张床,一晚上一百。”</p>
杨学海很高兴,搓搓鼻子:“哎,好。”</p>
李孜轻哼,甩了条毛巾给他:“洗个脸,自己找个空房间。我没工夫管你。”</p>
下午客人不是很多。有师傅在做艾灸,屋子里一股淡淡的草药味儿,闻一会儿觉得精神很放松。杨学海从洗手间刮了个胡子出来,看到郭绥在厨房里折菜。他走过去:“要帮忙吗?”</p>
郭绥回头,笑笑:“不用不用,哦,微波炉里面有热牛奶,老板让我给你热的。你喝。”</p>
杨学海打开微波炉,牛奶有点烫,他低头看纸盒子里晃荡的白色液体,又放下。</p>
“你们老板最近还好吧?”</p>
“挺好的呀,生意不错。”郭绥把水龙头打开,水流哗啦啦的:“上个星期生日还请我们几个下馆子来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