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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p>
晚九点,月亮褪去光晕,孤零零攀至高空,与幽蓝色星幕喁喁低语,纵情俯瞰人间悲欢。</p>
陈齐知独坐书房吃下两粒维生素片,随便翻翻找找,竟又把“丢失”的文件找到了。</p>
股市泥潭的多空之争、公司即将再度告急的流动资金问题、儿子的人生……</p>
他瘫坐在沙发上,粗鲁地揉按快要炸开的额头,见渚庆这么晚还不回来,摇铃吩咐厨房做些便于消化的热糕点,不等回话就默默起身慢慢往三楼走。</p>
路遇两个关窗户的仆人,陈齐知冷声吩咐他们明天一定早些做事。</p>
见仆人悚立于墙边唯唯诺诺地点头弯腰,他心里稍微快活了些。只是稍微。</p>
“爸爸,你又来了。”</p>
陈凌靠坐在铜镜边,眯着眼用手挡了一下骤然刺眼的灯光。</p>
“为什么不开灯。”陈齐知手指头动了动,他没有想到自己会说出这样无关紧要的话。</p>
陈凌尝试跪回草垫子上,奈何双腿依旧发麻胀痛,只轻笑一声,“东厢房的求书小斋以前是不通电的,三盏油灯而已。爸爸不该忘,我还记得。”</p>
“……你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他是男子,你亦是男子,你们、”陈齐知又把灯关了。他发现自己在光亮中衰老得可怜,而黑暗很能保护他仅剩的尊严和威信,“你们做朋友、兄弟,不很好么。早知如此,我便不该告诉你们那封信的文字,或者……我现真宁愿他是陈修远的儿子!”</p>
陈凌依稀闻见醇郁苦涩的檀香,这使他的思绪变得迟缓,每说一句话都仿佛在与过去无比敬畏父亲的自己奋力搏斗。</p>
十分钟光景,他到底挣扎着跪坐回去,因而牵动伤口,冷汗浸湿衬衫,后背凉飕飕的。</p>
“爸爸,我也不晓得,可世上哪有那么多早知如此。早知如此,我很想再早几年遇见他,他总是一个人。兴许我真如姆妈所说十几岁便有了分桃断袖的端倪——我不以为如此,不过姆妈她是这么想的——爸爸你觉得呢,你比我看得远些。”</p>
陈齐知大退一步。</p>
他感觉自己的大半个身体好像泡在冰冷的血泪里,怎么爬也爬不出来。</p>
啊,最亲密的妻,最寄予厚望的儿子;好哇,两人联手折磨他,逼他走上绝路了。</p>
“我不晓得!我从不晓得!——可你总有一天会被陆识忍害得穷困潦倒!一旦你们的关系公之于众,你阿晓得将要遭受多少非议!你的书局,你往后的人生,统统……”</p>
“不,爸爸,这两者有何联系?”</p>
“你说什么?”</p>
陈凌目露清明坚韧之色,无畏地仰望陈齐知憔悴的面庞:</p>
“爸爸此生最恶洋人,可攻讦男子相恋的正是洋人。有唐一代,景教入华;明清以来,教派渐萌,万人伏拜,却都不成气候。爸爸是从何处判断将生非议?我国数万万民众,信洋教者不过万一,亦深受仁礼道德教化——鲜有洋人那般擅拿私人感情做文章的。”</p>
陈齐知忍无可忍,高喝一声:</p>
“混账,快快住嘴!我不管什么景教、洋人,我只晓得,单你们两个绝无可能携手共度终生。孩子——无论男女,你该有个孩子!你们这样胡闹,总有一天会后悔年轻时没能留下一点半点血脉。难道天底下数万万女人,没有一个德才品貌配得上你们?哼,你们算什么龙凤么!”</p>
陈凌不再激怒老父,咽下答复,垂着头沉默不言。</p>
可他的沉默,却让陈齐知生出一丝虚无的希望。</p>
“要么你跟他去,要么你还姓陈,只两条路。”</p>
“……我既要姓陈,也要和他在一起。我不以为我只配拥有一种幸福。爷爷说我是星宿转世,我是有福气的,爸爸,你说对么。”</p>
陈齐知一听,断不肯罢休,银牙咬碎,恨不得将陆识忍就地挫骨扬灰,红着眼威胁道:</p>
“那么我一定在你毁了我之前先毁了他!”</p>
听罢,陈凌大急,以手撑地,勉强半站半跪,喘了一会儿气,跌跌撞撞地朝门口走,“爸爸,你不要——”</p>
一支通体漆黑的便携式左轮兀地对准他的心脏。</p>
陈齐知冷冷地瞥了一眼轰然倒下的铜镜,当着陈凌的面把三枚铜弹一一塞进夹中,上膛,扣按扳机:</p>
“只两条路,可如果你敢跟他去,我不会看着我的孩子那样做的。”</p>
忽来一阵无迹可寻的狂风,紧闭的门窗一时哐哐作响,仿佛无数精魄生灵奔走求援。</p>
几缕月光越过窗帘缝轻抚陈凌满是血污的肩背,附耳呢喃缱绻,喟叹其固执。</p>
陈凌则无谓地、哀怜地、宽容地直视着父亲颤抖的手腕,视线上移,伸举双臂,摆出年少时挨一记竹鞭的姿势:</p>
“爸爸,你让让我罢。我永远赢不过你,你大可放心。”</p>
“……”</p>
陈齐知呆立半晌,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一阵可笑可哀的声音。</p>
他把漆黑的左轮重重地放在陈凌手心,捂着胸口蹒跚地奔出去了。</p>
锁好三把大锁,依次收起钥匙,他终于扶着墙一步步挪回卧室,走到门口,却哇地喷出一口鲜血,落在厨子新做好的两方米糕上。</p>
*</p>
晚十点,陈齐知仍然睡不着,尽管身体不大舒服,但吩咐任何人不许上前打扰,自披一条厚厚的羊绒睡毯坐在花园的凉亭里沉思出神。</p>
他已漱过口,舌尖下却还是铁锈味,腰又渐渐疼起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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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他的身体这样坏,该退居二线回乡养老了,可是——</p>
该拿陈凌怎么办?</p>
他应如何矫正独子歪斜的人生轨迹?</p>
陈齐知无计可施,不觉陷入长久的回忆。</p>
当脑海里走马灯般回顾完儿子的童年,他的嘴角浮现一抹难以察觉的、和蔼的微笑;而当眼前突然出现一个成熟的、手段交际皆不逊于自己的、才貌出众的青年,他心底始终有一种声音在感慨、在欣慰、在怂恿他鼓掌赞赏,另一种声音则在痛苦地嘶吼着:</p>
“不,你绝不能看他堕落下去!你不能纵容他!那还算个父亲么!陈齐知,你必须替他选择最平安顺畅的人生,你是天底下最关心他的幸福的人啊!”</p>
宅院大楼那边隐约有什么动静,陈齐知揉按腰筋,清了清嗓子,“渚庆,还不去看看。”</p>
喔,渚庆仍没回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