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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p>
芒种已过，初夏蒸闷，又兼梅雨环伺。吴城的河道里浮萍愈漫，白日里熏发酸涩的土腥气，搭着满城的柳絮、杨絮雪般疯魔飘转。每家每户晒被褥、洗凉席的临了抱回家去，总要喷洒些玫瑰么茉莉香，把毛绒团絮摘干净，夜里才好搂着新妇睡觉。</p>
陈凌到底年轻体健，每日三碗中药、吃了约莫四天就完全好了。</p>
病中光景无事可记，无非早中晚三顿五谷、另与梅瑜安几个商量定了初九去旧日同窗张锡愚家的乡下别墅玩。</p>
病一好，他已忍受不了日日与表弟陆识忍碰见——姆妈像是要为了这个便宜侄子和陈凌彻底过不去、也不重新安排院子房间，就把同院子的东厢房收拾妥帖了叫他住下。</p>
真是处处体贴周到，连陆识忍睡惯了洋木床也想得到——陈太太倾尽所能把家中库房的洋货家什搬入了东厢房，若不是眼界有限、跟不上上沪的时髦，恐怕还要再托人买个留声机、摆满一墙壁的油画与洋文书。</p>
“送他几摞洋画片怎麽样呢。”陈凌看姆妈忙里忙外不得闲便出了个馊主意。</p>
“噢那好——你个拾八代的！别添乱！去去去……早粥后吃药没有？”陈太太凤目怒睁，无语气岔，狠狠拧了一把他的胳膊、掐出通红的印。</p>
一句话无意间把陈家上下几代人骂了个遍。</p>
是以五月初九一到，陈凌便迫不及待地要走。他很有些无赖，临时反悔想把陆识忍留在家中。</p>
陈太太的眼线遍布陈府——除了看门的老胡。</p>
陈凌前脚出了中堂的门，就看见姆妈笑眯眯地问他早粥要吃个两宜斋的咸鸭蛋么。</p>
母子二人一齐来到饭厅，等了约莫一刻钟，陆识忍才拎着一个小箱子来了。</p>
昨夜东厢房的灯火亮到凌晨，陈凌习惯早睡，半夜起来撒尿看见楞格窗的玻璃上映着一个坐伏写字的人影。</p>
几日相处下来他知道了陆识忍爱熬夜的毛病，默默站在窗前看东厢房的灯火，对明日甩下赖床不起的表弟一事颇有自信；直到谁家的狗嗷嗷望月叫唤，才又有了困意、重新睡下去。</p>
然而说什么自信都无济于事了。</p>
陈太太看陆识忍今日的穿着，乐得在桂花圆子里多放了一调羹糖，以致陈凌再吃什么都没味。</p>
忒甜了。甜得齁人。</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