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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睫羽轻颤,只见徐三在信中说道,在许多许多年前,在这京都府中,也曾有过一个姓柴的少年。</p>

少年随侍太女左右,最为受宠。不久,太女有孕,腹中所怀,正是少年的骨肉。</p>

某日,太女情志过极,气逆血升,忽觉腹内大痛,竟是有早产之兆。而就在她生下女儿不久,少年便带着女儿,消失不见,多半是不想让自己的亲生骨肉,沦为王室倾轧的祭品,更不想这襁褓中的娇儿,日后成为权欲熏心之辈。</p>

只可惜,少年虽逃出了虎狼之穴,可他又如何躲得掉虎狼的追杀?他行至半道,遇上不测,自身难保,只得将女儿匆匆弃于风雪之中。</p>

生离死别之时,他头也顾不上回,只冒着风雪,跌跌撞撞,狼狈逃奔。他只盼着,只盼着这襁褓中的婴孩,生作太平人,莫入帝王冢。</p>

只可惜,世事难料。二十年过后,这养在贫家的女儿,兜兜转转,阴错阳差,仍是回了京都府中。她做了官,掌了权,她的剑下,不知积有几多白骨,沾染了几多鲜血。</p>

柴荆看至此处,只觉鼻间酸涩。他深深吸了口气,手上颤抖着,将那笺纸揉作一团,浸入茶盏之中,任那翠绿茶汤,将纸上所书,一一化开。</p>

他眨了眨眼,颓然泪下,却也心知肚明,这是自己的命数,亦是帝姬的命数。生来如此,无计奈何。他如今尚能苟活,已然是承了中贵人与徐总督的恩情,如何还敢贪求更多?</p>

少顷过后,帘外忽地传来笃笃两声。柴荆一顿,连忙拭去泪水,抬手掀起帘子,只见夜色之中,徐玑一手撑伞,一袭青衫,挑眉含笑,语气轻快地问他道:</p>

“柴郎君,你是欲去,还是欲留?今夜这雨,愈下愈大,郎君还是早做打算为妙。”</p>

柴荆眯起眼来,望着帘外风雨,缓缓说道:“今夜欲去,不得不去了。不过,有徐娘子在,我想我以后,多半还能再回来。”</p>

徐玑闻言,勾唇笑道:“那是自然。待到郎君回京,定不会有今夜这么大的雨了。”</p>

柴荆轻轻点头,竟觉心上稍安。他搁下帘子,静听风雨,又将那全然浸透的信,自盏中取出,掀帘掷入淤泥之中。徐玑见此,这才转身而去,徐徐走至商队之首,对那打头儿的妇人耳语一番。</p>

不多时,便见一行车马,辘辘而动,于狂风骤雨之中,朝着北方越行越远。只盼他年他月,故人重聚之时,已是月白风清,天平地成。</p>

柴荆去后,隔日即是宋祁登基之时。朝臣山呼万岁,俯首跪地,而那男人身着织金蟒袍,足蹬黑缎朝靴,一步一步,终是登上了他渴求多年的,那髹金雕龙的帝王宝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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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虽面色沉静,可内心之中,却已是江翻海涌,亢奋不已。</p>

他告诉自己,与他作对的,诸如薛鸾、贾文燕、周文棠等人,或已沦为刀下鬼,或是在偏乡僻壤,失权失势,每日只得洒扫庭除,侍奉香火,日后是生是死,全看他一声令下。</p>

而他最为渴望的,那人也跪在金銮殿中,跪在他的朝靴底下。从此之后,只要他想,她的身,她的心,全都是他的了,且只属于他。</p>

他是大宋朝立国以来,头一个以男子之身,登上这金銮宝座的,前无古人,后未必有来者。他注定,将会青史标名,留芳万古。</p>

宋祁紧咬牙关,强忍着不勾起唇角。他俯望着满朝文武,沉吟许久,方才唤众卿平身。可就在众臣起身之时,他瞥了一眼自己身上这蟠龙朝服,冷不丁地被那金灿灿的一晃,竟有几分怔愣,不知今夕何夕,此地何地。</p>

崇宁十八年,五月下旬,三王宋祁,践祚登基。因朝中老臣,但凡上了岁数的,大多心谤腹非,冥顽不化,尤其左右二相,对新君管束甚严,宋祁对此甚为不满,便于当年七月,不顾近臣徐三等人劝谏,借故罢黜左右二相,另任徐挽澜、蒋平钏二人担此官职。</p>

宋祁登基之后,几个月内,可谓是勤政驭下,兢兢业业,既整顿吏治,优待士人,亦注重民生国计,致力于振兴经济。无论其人本性如何,这皇帝当的,还真是无可诟病。</p>

徐三私底下得来消息,说宋祁每日夜半三更,方才就寝,东方初晓,便又要起身上朝,满打满算,不过才睡两三个时辰,且是日日如此,从无懈怠。</p>

只是无论他如何勤勉,仅仅因为他的性别,朝中诸臣仍是拿三搬四,非议不绝,宋祁每日上朝,总有人递上折子,劝官家早日开枝散叶,不成亲也无妨,总归要多生几个帝姬。宋祁不堪其扰,又不好推拒,只得每每敷衍作罢。</p>

他心中挂念徐三,却又不敢急于出手。当了几个月皇帝,他渐渐也识清了朝中局势,他初初登基,根基不稳,若无徐三辅佐,至少一两年内,必定是举步维艰,处处掣肘。</p>

朝中文武,对徐氏纵有不满,也是不敢不服。同样的政令,若是宋祁来说,朝臣大多东支西吾,因循苟且,并不严肃以待,权当是过耳之言,可若是换成徐三来说,一众朝臣,便会一改面貌,仔仔细细,郑重其事。</p>

反复经了数番之后,山大王对于徐三的态度,更是多了几分复杂与微妙。</p>

他想要摆脱她,想要挣开她,却又欲罢不能,夜夜做着禁锢她、强占她的春梦。眷恋、倾慕、□□、埋怨、忌惮、嫉妒、仇恨,种种互为矛盾的思绪,在他心中,纠缠弗止,兀自熬煎。</p>

转眼到了八月,徐三的生母,蛰伏多年的废君宋裕,已是蠢蠢欲动,暗中谋密。开封内外,诸多州府,都生出了风言风语,说宋裕即位不正,又说官家当年死得蹊跷而又仓促,生前迟迟不肯立储,临死方才遗下一卷圣旨,其中定有宫闱辛秘,不为外人所知。</p>

而宋裕整顿吏治,严惩贪腐,本是想大得民心,未曾想竟适得其反。他不敢动开封府中的世族权贵,唯恐根基动摇,便只对着州县一级的基层官员开刀,这真是放着猪头肉不割,偏去惦记那丁点儿的蚊子血。更何况如此政策,与这封建制度的腐朽本质,根本就是互相违悖,实难奏效。</p>

知州县官,衙门差役,皆是人心惶惶,叫苦不迭,既为官家不敢对权贵开刀而叫苦,亦为忙于应付这日日巡察而叫苦。州县诸府,由此而理政效率大减,底层百姓,亦受了池鱼之殃,关上门说起此事,都说这带把儿的,到底是不通情理,见识短浅,如何当得了皇帝,只盼他早日得女罢了!</p>

而此时的徐三,却在暗中忙着几件大事。</p>

一来,她一直坚持,宋祁既然敢勾结光朱,那日后就必须得承受反噬。而且她也知道,当年宋祁与光朱结盟,也曾对光朱允诺,大抵是说,自己日后登基,必会如何如何,然而如今的宋祁,却是全然不想搭理此事了,只想待到时机妥当,将光朱彻底清剿。</p>

近些日子,光朱中人时不时便给宋祁送上密信,宋祁却都一概拖延,从不履行诺言。渐渐地,光朱贼人,也察觉出形势不对来,只不过多少还有些犹疑,不敢确信。徐三要做的,就是推波助澜,让宋祁与光朱,由此彻底反目,再难勾连。</p>

二来,金元祯身死当日,鸿门宴上,金元祯曾拿出过一柄燧发/枪。而这燧发/枪的意义,可谓是分外重大。</p>

如今大宋所用的火绳/枪,乃是用火绳点火,燧发/枪则是用燧石点火,前者不过是从冷兵器时代到□□时代的过渡,而后者,必将彻底结束冷兵器时代,甚至能将整个时代,引领到全新的高度!</p>

徐三一直怀疑,金元祯仍留有后手,且就藏在北地境内。虽然希望渺茫,但她仍在北方州府安插了不少人手,多年以来,四下搜寻。而最近,在极北之处,似是发现了些新的线索。</p>

她清楚地意识到,若欲确保女性相对领先的地位,确保日后制度更迭,女性群体不会遭受前朝制度的反噬,确保这样一个国家,能在诸多邻国的虎视眈眈之下,远离战乱,延绵不绝,必须要引入更为先进的科技。否则的话,在农耕社会和冷兵器时代,女子在体力上逊于男子,着实没有优势可言。</p>

金元祯的那一柄燧发/枪,已成了她最后的希望。不然她便是日后争得大权,不过是另一个宋祁罢了,被制度所困,被宫墙所困,最终被那重重史册,禁锢封存上无数个世纪。</p>

而第三,则是帝姬。眼下将她养在京郊农家,不过是一时之策罢了,徐三心知,为了日后大局,这个女婴,一定要在她眼皮子底下长大**。待到年底,梅岭在徐府生产,徐三便会借此将帝姬接回,并不告知她自己身世,便连梅岭都不打算直言,只说梅岭所生,乃是双胎。</p>

除了这三件大事,徐三也有不少小事要忙,忙于处理政务,忙于培植党羽;既忙着应付愈发心急的宋裕,又要忙着挑拨和激怒光朱匪徒;白日里兢兢业业,伴君如伴虎,小心侍奉着脾气愈发古怪的宋祁,夜半回府,按着周文棠留下的方子喝过药汤,还得忙着教导个头猛蹿的裴秀小儿。</p>

唯有夜深人静之时,她方可有一刻喘息。</p>

小窗清夜,挑灯无言。她会闲闲倚在榻上,手持绢帕,轻拭着周文棠送她的长剑。宝剑光寒,气凌霜色,却反倒让她渐渐放松,白日的忧愁烦扰,一并烟消云散。</p>

她会忍不住勾唇含笑,想象着千里之外的那人,是否也点着一盏孤灯,手持毫笔,用唯有他们才懂得的拼音,写着那些甜得腻人的情语。</p>

这男人,一把年纪了,满腹心思,落入信中,实在是没羞没臊,每每都让徐三看得又气又笑。虽是远隔千里,可这儿女□□,若是情真,何来远近之论?相思愈久,此情愈切。</p>

只是息了灯,隔日醒来,她又不得不收起柔情,换上仿若盔甲般的官袍,投入到官途宦海中去了。日复一日,虽是疲乏,却也乐在其中。</p>

转眼到了十一月底,宋祁登基,已有半年。梅岭于徐府后院,生下一双龙凤胎,其中这半大女婴,即是徐三换来的帝姬。</p>

当日夜里,梅岭醒来,徐三也不嫌弃满室血污,轻抱着襁褓中的孩子,坐在榻边,含笑递给她看。梅岭有些虚弱地笑着,看了看那一双儿女,目光微凝,随即又抬起头来,深深看向徐三。</p>

徐三不动声色,只含笑以对。半晌过后,梅岭笑了,轻声说道:“三**大恩大德,梅岭莫敢忘怀,今生当效犬马之报。这两个孩子,能生在徐府,也是有福,还请三娘赐名。”</p>

徐三垂眸,缓缓说道:“诗曰:‘香梅开后风传信’,这小郎君,便唤作梅信。‘梅花密处藏娇莺’,这小娘子,便唤作梅莺。你看如何?”</p>

这两个名字,倒是处处试探了。香梅开后,风传的是信任的信。而这娇莺,与风不同,乃是藏于梅花密处。聪明人的较量,自是不必处处点明。</p>

梅岭闻言,含笑点头,又坐起身来,倚着绣榻,哄逗了一会儿一双小儿女,瞧面上态度,并无一丝分别。徐三见此,安下心来,之后又暗中观察了些日子,发觉宋祁忙于政事,已然焦头烂额,对徐三后院奴仆产女之事,自然是无心搭理,更不会有一丝疑心。</p>

转眼已是正月,宋祁也正式改元。这一年,再不是崇宁十九年,而成了建始元年。</p>

建始元年,正月初时,年节未过,大宋国内便是祸乱连连。西南一带,光朱匪徒,被宋祁所为彻底激怒,斩木揭竿,兴兵作乱,接连攻下二三州府,烧杀劫掠,强占民女,此外更还将光朱与宋祁的暗中交易捅了出来,使得朝中流言,远甚从前。</p>

有道是“蜂蠆有毒,豺狼反噬”,宋祁养痈自患,不堪其扰,置膏烈火上,哀哀自煎熬。</p>

而北方州府,竟分外罕见,接连发生了几场地震,天崩地塌,尸骸遍地。当地官员也不知何故,竟是瞒报多日,直到地震过后,不少北地流民,群聚作乱,扬言要学光朱造反,当地镇压不住,方才上报朝廷。</p>

宋祁震怒之余,思来想去,只得派了徐三赴往北方。徐三在北方颇有威望,带兵也是一把好手,旁人镇不住,但他知道,徐三肯定可以。</p>

他原本还想趁着正月,皇帝须得封印,无须上朝,好好与徐三独处一番,哪知这接二连三的变故,实在让他无暇多顾,只得放手让徐三离京。</p>

便如当年金国攻来一般,这一夜,徐三又是匆匆离京,赴往北方。一抵达她分外熟悉的北方州府,徐三却并不急着镇压流民,反倒是专心救灾,又是开仓放粮,减免税赋,又是赈恤廪贷,不但给死了人的人家钱,给活着的人无偿赠予粮食衣物,更还让官府衙门,推出了无息借贷,贷与贫民。</p>

至于流民安置,徐三更是放开寺院官舍,让一部分无家可归之人,住进寺庙道观、县府衙门,至于其余流民,愿意去他乡安置的,便一并送往未曾受灾的邻近州府,安身于公私庐舍,并由官衙给田种植。若无徐三统一调遣,各州府互相推诿,远没有如此效率。</p>

如此不过二十来日,民心渐平,流民无须镇压,早已各得所安。赈灾过后,徐三便忙着彻查当地官府瞒报之事,可她这一查,却是发觉,这北地之乱,似乎并非是由地震所起,很有可能是多处规模较大的爆炸,引得地动山摇,大火四起。</p>

再一追查下去,徐三不由暗然心惊。她万万没有想到,众里寻他千百度,得来全不费功夫,这北方州府的多处地震,竟然与金元祯暗中遗留下的多处军/火基地相关。</p>

虽说这几处已因着爆炸之故,皆一片狼藉,未曾保全丝毫线索,但这一回,徐三得到了确认,在昔日的金国境内,金元祯确实留下了她苦苦追寻的“希望”。而她要做的,就是找到剩下的希望。</p>

三月初时,徐三仍然借故留在北方,暗中则派自己的人手,四处搜寻金元祯死后留下的秘密,更还将留驻京城的徐玑都调了过来。可宋祁见北方已定,几番来信,催促徐三回京,徐三只得另寻由头,一再推迟。</p>

及至三月中旬,就在徐三迫不得已,将要回京之时,徐玑竟半夜叩门,满头大汗,急急闯入房中,一把掀了纱帐,跪在榻边,压低声音兴奋道:“三娘,找着了!”</p>

徐三一惊,立时起身,只见四下黑沉沉的,唯有徐玑那一双眸子,分外活泼明亮,瞧这神色,倒是与年少时的徐三尤为相似。</p>

徐三见此,连忙将她自冰凉的地上扶起,可还不待她出言相问,徐玑便急急道来,说是制造火器,她再熟悉不过,有些原料倒是可以囤积,有些却是不得不多次采买。她由此着手,亲自派人在北方四处搜寻,便连偏乡僻壤,荒无人烟之地,她都不曾放过。</p>

而就在今夜,还真就让她给找着了。她本想偷偷潜入那偌大工坊,不曾想这工坊却是守卫森严,实难潜入,她率人走至半道,便被人发觉。幸而这工坊的人倒是不多,徐玑顽抗多时,竟是死里逃生,反败为胜。</p>

她分外兴奋,如小孩子一般说个不休,最后眨了眨眼儿,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按着三娘遵嘱,我是想留活口的。可那些人,都是金人,而且瞧那架势,只想和我同归于尽,也不甘心束手就擒。我没三娘有法子,为了活命,只得让人将他们全赶尽杀绝了。”</p>

她顿了顿,低下头道:“如此一来,工坊里的东西倒是都在,只是懂这些东西的人,全都死透了。若想找着下一拨人,也不知要到何年何月了。”</p>

徐三闻言,却是一笑,摸着她头道:“有你在呢,你比三娘聪明,肯定能琢磨透。你在这边儿琢磨着,三娘再找着其余人,两边不耽误,慢慢来便是,何须急于一时呢?”</p>

徐玑睫羽微颤,这才安下心来。徐三轻抚着她冻红的小脸儿,给她暖了会儿手,又劝她回房歇下,有甚么事,都睡一觉再说。</p>

可徐玑知她明日便要回京,心中分外不舍,赖着不走,只想再与她多说两句,再多待一会儿。二人虽差了不到十岁,可徐玑自幼便不曾受过生母疼爱,向来拿徐三当母亲看待,所以才会自愿改姓,更求徐三赐名。</p>

她只盼着,自己能再做得好些,也让三娘高看自己几眼。她更盼着,自己日后,能成为像三娘一般的人,从容大方,顶天立地。</p>

徐三自是知道她的心思,见她如此,不由勾唇,抬手掀了锦被,让她与自己同榻而眠。徐玑受宠若惊,磨蹭了好一会儿,方才更衣上榻,一夜过去,竟是从未睡过如此安稳。</p>

只可惜此夜过后,徐玑留在北方,专研火器,而徐三便不得不趁夜回京,述职交差。只不过,此次回京,徐三却也存了别的心思。</p>

待到一行人马,迫近京畿,在驿馆歇下过夜之时,徐三悄然离开,独自策马,赶了一个多时辰的路,终是来到了她的朝思暮想之地——</p>

皇陵。</p>

岂料她才一下马,便撞上空山夜雨,寒枝错落。千山万壑笼于大雨之中,放眼望去,尽是黑漫漫的,山路冥冥,泥泞深阻,实在令她举步维艰,狼狈不堪。</p>

徐三咬着牙,走了半晌,耳听得身后骏马频嘶,眼见得大雨将自己全然打湿,也不由心生犹疑,毕竟四下漆黑,实在看不清去路,亦怕再往前走,连归途都见不到了。</p>

可她现在,离周文棠如此之近,或许,仅有数步之遥。若是今夜不见,难知何日再会。要她转身回去,她真是千万个不愿。</p>

徐三僵立树下,正兀自进退两难之时,忽地听得雨声之中,竟有脚步声渐近。她本还以为是自己无助之时,生出幻觉,未曾想再一抬眼,便见重重雨帘之中,竟有一盏小灯笼,由人擘在手中,放着柔柔的微光,随风轻晃,愈行愈近。</p>

那柔柔的光,照出了烟深草湿,照出了风叶露花,也照出了沾满泥土的黑靴,还有那分外单薄的白色衣袂。</p>

徐三轻轻咬唇,再顺着擘着灯笼的手,向上看去,只见周文棠已然走到自己的面前来,眉眼虽俊美依旧,可若论周身气度,比起从前,少了几分威势,多了几分清肃。</p>

男人勾唇看着她,为她遮住风雨,接着凑到她耳畔,沉声轻笑道:“好阿囡,我知你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留你不住。只是凡事皆可匆匆,云雨不可匆匆,还是随阿爹尽快上山去,也赈一赈我的灾,何如?”</p>

徐三眨了眨眼,不想落泪,却仍是忍不住落下泪来,低低道:“我都没知会你,你怎知我要来?”</p>

周文棠抬起袖来,用那微带薄茧的粗糙指腹,一一点去她的泪珠儿,眯眼笑道:“我知你会途经此地,便和自己打了个赌,赌你会绕过来,看看你可怜的相公。”</p>

“今日一早,我就在等,日落了,我还在等。夜深了,本以为你不会来了,便回了居所,可行至半道,忽地下起雨来,我一下子提心吊胆起来,赶紧又挑灯下山,终是等到了我的小兔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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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三抿唇笑了,低低说道:“那我要是没来,你是不是要怨我了?”</p>

周文棠一顿,却是玩笑道:“曹子建有诗在先,‘妾身守空闺,良人行从军’。**妾无权无势,日后全要靠徐相养活,如何敢有闺怨?徐相来了,我便使尽全力,好生伺候,徐相走了,我就等着徐相。”</p>

徐三闻言,笑着挑起他的下巴,故意道:“不错。那就让本官看看,周美人向来精于房中邪术,今夜又要如何侍奉本官?”</p>

周文棠眯起眼来,不再多言,挑着灯笼,赶着小兔儿上了他的山,直接钻进了他的洞府。二人只能相会几个时辰,亦不知下回重聚,又是何年何月,这偷来的欢愉,总归是要尽兴才好,便云雨数回,邪术使尽,方才因着时辰,堪堪作罢。</p>

外间风雨大作,徐三倚在他的怀中,借着悠悠烛火,望着房中摆设,见四下冷清,好似雪洞一般,不由分外心疼,转头靠在他胸膛上,低低说道:“再给我一年,也就一年了,我一定让你回京。”</p>

“此事不急。”周文棠吻着她的鬓角,轻语道,“阿爹只问你,我给你的那药方子,你可曾按时吃了?”</p>

那药方乃是周文棠花了重金,自那大理巫医处求来的,乃是那人的求子秘方。那老头儿还曾拍着胸脯,夸夸其谈,说哪怕是男的,只要按时服药,都能生上十个八个的。</p>

徐三无奈点头道:“你每次送信,都提及此事,我哪敢不按时吃?”</p>

周文棠勾唇,摸着她头,轻轻说道:“我的阿囡,辛苦了。”</p>

他所说的辛苦,自不会仅仅指这用药之事。朝堂之上,处处险恶,宋祁、宋裕、光朱、北地、朝中旧臣等等,她百般应付,自是辛苦。</p>

徐三挽着男人那结实的手臂,缓缓合上双眼,不想再思及朝堂之事,只摒却一切杂念,安安静静地躺在他的身边,与他一同,静听这空山风雨。</p>

待到风雨休矣,天将破晓,他轻声将她唤醒,亲手为她梳发画眉,穿戴整齐,接着却并不将她送下山,而是一袭白衣,立于檐下,让她沿着来路返回,自己则无言孤立,以目相送。</p>

徐三背对着他,愈去愈远,只觉鼻间分外酸涩,再想到周文棠如今尚还活着,未曾如崔金钗的预言那般,英年早逝,已然是二人之大幸。及至山脚,她深深吸了口气,翻身上马,再赴征途。</p>

转眼又是五月,宋祁登基,将满一年。这一年虽是短暂,可却是风雨飘摇,内忧外患,接连不绝。</p>

这日虽是休沐,徐三晌午过后,却仍要入宫议政,便只得趁着上午,稍加歇息。早膳用过之后,她缓步行至后院,抬眼便见裴秀正在哄逗两个小孩,而这一双小儿女,正是当初梅岭所生。</p>

裴秀近来个头儿猛蹿,那高鼻深目的异族特征,还有那过分白皙的皮肤、浅褐色的微卷头发,也随着他年岁渐长,愈发凸显。幸而自打北方受灾以来,流民南下,民族融合,他这般相貌,如今在开封府中,众人也是见怪不怪了。</p>

自从徐府后院,又多了两个小孩儿之后,裴秀也比从前活泼了几分,尤其对于梅信,更是寄予厚望,只盼着他赶紧长成,陪着自己一同读书练剑。毕竟这开封府中,其他郎君都在绣花唱曲,似他这般识字念书、舞刀弄剑的,实是异类,难寻同好。</p>

徐三含笑看着裴秀,却忽地瞥见梅岭立在一旁,似是欲语还休。徐三一顿,召了梅岭近身,出言相问,梅岭稍一犹疑,才缓缓说道:</p>

“三娘,人都说‘三翻、六坐、七滚、八爬、周走’,信儿未足七月,已然学会滚和爬了。可,可咱的莺儿,莫说走了,连滚都费劲些,平常哄逗,也很是迟钝。”</p>

徐三一怔,忽地忆起周文棠曾在信中提及,说巫医尚未走时,曾经对他和柴荆说过,若是帝姬早产,虽能保全性命,可多半会比旁人生得愚笨。便是在医术发达的现代,因早产以致痴呆的孩子也并不少见。</p>

她无言久立,半晌过后,终是一叹,缓缓说道:“如此也好。倒比旁人快活些。至少,比我要快活些。”</p>

梅岭闻言,忙道:“娘子此言差矣。娘子是大官,要权有权,要钱有钱,日后得了闲,要美人有美人,要孩子有孩子,还有甚么要不得的?”</p>

徐三笑叹道:“你言之有理,打从今日起,甚么都能要得了。至于要不得的,我也不应再计较了。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p>

梅岭一笑,见她想开,这才安下心来。至于徐三有甚么要不得的,她如何能不知晓?徐阿母、贞哥儿、唐玉藻等等,都是她要不得的了。</p>

她静静看着徐三娘,只见她缓步上前,笑着抱起梅莺,亲亲热热地哄逗起来。说来也巧,那小女孩,本是谁逗都没反应的,她一过来,竟是瞪着眼睛笑了。</p>

徐三逗着梅莺,正在院中给她指着花儿看时,忽地感觉院中一静,便连裴秀都忽地噤声。她心上一惊,抱紧梅莺,回头看去,却见宋祁负手立于门首,穿着一身青霜袍子,胡茬未净,眼眸深沉,带着掩不去的疲意。</p>

徐三不动声色,将怀中的梅莺交至下人手中,忙不迭地上前跪拜。宋祁弯腰扶她起来,接着扫量着院中诸人,首先看向裴秀,朝着徐三低低问道:“这就是你的义子?”</p>

徐三缓缓笑道:“正是,才八九岁呢,叫做徐裴秀。我先前在北地为官,见过他几回,又觉得他身世可怜,聪慧颖悟,我日后也生不了孩子了,便干脆将他收为义子。”</p>

她生怕宋祁为了应付催生的臣子,逼着自己和他生子,这才屡次出言,强调自己因旧伤缠身,不能怀孕。</p>

宋祁闻言,却是没甚么反应,只淡淡地嗯了一声,又恍似漫不经心地道:“那这两个呢,又是谁的孩子?”</p>

徐三笑道:“梅岭你也是识得的,去年年底,她生了一儿一女,凑成了个好字。刚才还说了,这小孩儿六个月会坐,七个月会滚,八个月会爬,小郎君都会爬了,咱这小姑娘,坐都还难呢。”</p>

宋祁却是起了兴致,非要看这两个孩子是如何滚爬的。徐三提心吊胆,只得唤了下人和裴秀,让他们将梅家儿女放在院中的软榻上。</p>

梅信实在争气,打了个滚儿,便吱吱呀呀的爬了起来,爬到软榻尽头,差点儿摔了下去,宋祁看在眼中,不由扯唇一哂。而那梅莺,却实在迟滞,坐都坐不起来,宋祁眯起眼来,亲手扶她坐了几回,却反倒将梅莺逼急了,哇哇大哭起来。</p>

梅莺一哭,徐三恰好有了理由,连忙唤来下人,将梅家儿女送到其余院落去玩儿。宋祁见那小女孩咿呀痛哭,却是一怔,低头看了看自己双手,接着垂眸,自嘲似地勾起唇来。</p>

屏退众人之后,院中惟余徐三与宋祁二人。宋祁倚在榻上,徐三正欲为其斟茶,宋祁见此,却是忽地坐起,自她手中夺去茶壶,先为她斟满茶盏,这才自行斟满。</p>

徐三心中暗惊,面上却是笑道:“陛下今日,怎么对臣这么好了?臣受宠若惊,惴惴难安,莫不是陛下,又有甚么苦差,要交由臣来处理?”</p>

宋祁垂眸,却是轻轻说道:“我对你好,是应该的。这满朝上下,也唯有三姐,是真心待我好的。其余人,要么盼着我死,要么盼着我,找人生个女儿再死。三姐说是不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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