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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微微摇了摇头。</p>
刘徐二人霎时露出失望的神色。</p>
回去的路上，众人心思各异，表现出来的情绪也不一样，万安彭华等人自然是步履轻盈，谈笑自如，刘健徐溥等人却像死了爹娘一样面容沉重沮丧，唐泛虽然不至于像徐溥刚才那样嚎啕大哭，但他的心情也没好到哪里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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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他很清楚，大势已去，皇帝要废太子的决心不可动摇。</p>
内阁里头，只有刘健，徐溥和唐泛三个人，是坚决反对废太子的。</p>
但他们在内阁的资历最浅，一旦次辅刘吉也同意废太子，就会出现一边倒的局面。</p>
而从今天的表现看来，刘吉很可能没有明确同意，但也没有表示反对，以他的个性，估计会像李绩回答唐高宗废王立武的事情一样，对皇帝说“此为陛下家事，何必更问外人”之类的话。</p>
所以单凭唐泛他们三个人，根本无法左右大局。</p>
如无意外，太子被废定了。</p>
没想到连永乐帝都完成不了的事情，竟会在当今天子手中实现，唐泛暗叹一声，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p>
其他人可没有他这种苦中作乐的心情，刘健和徐溥一整天都魂不守舍，下午散值时间一到，他们就拉上唐泛匆匆走人了，万安也没有留住他们，反正太子被废已成大局，任凭刘健他们如何挣扎都是枉然。</p>
而且万党在言官中也不是没有势力的，到时候如果有人上疏反对，万安同样可以发动言官来支持。</p>
“难道此事就当真没有挽回的余地么？”徐溥唉声叹气。</p>
“我现在去见太子！”刘健则顿足道，转身欲走。</p>
唐泛和徐溥连忙拉住他：“你去了能作甚？难道要太子自己去跟陛下求情么，这只会更让人觉得太子私交大臣意图不轨罢了！”</p>
刘健怒道：“什么觉得，只有万党那帮人才会如此颠倒黑白罢了！”</p>
徐溥道：“那你就更不能去了！”</p>
唐泛也道：“谦斋公说得是，我们已经尽力了。”</p>
“难道尽力二字，就足以掩盖一切么！”刘健的声音既愤怒又悲哀，但他不是针对唐泛或徐溥。</p>
徐溥和唐泛叹了口气，无言以对。</p>
如今朝野上下，虽然大部分人对皇帝的意向早有预感，但他们还不知道皇帝已经下定了决心，皇帝单独召见内阁的事情可能还需要明天才会传出去。</p>
这时候内阁宰辅的重要性就体现出来了，因为他们身处帝国权力中枢，没有人能比他们更快地得知消息，掌握消息，但唐泛却并未感到一丁点的高兴。</p>
他连晚饭也没吃，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一个人对着书案发怔。</p>
直到敲门声响起。</p>
“进来。”</p>
推开门的是隋州，他手上端着汤面，身后则站着汪直。</p>
汪直迫不及待地开口：“到底怎么回事？今早陛下……”</p>
隋州打断他的话，显而易见的不悦：“你过来时答应过我什么？”</p>
汪直很不情愿地闭上嘴。</p>
说罢他将汤面放到唐泛面前：“先吃，再说。”</p>
“我不饿。”唐泛苦着脸，难得他也有说出这句话的时候。</p>
“我喂你？”隋州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p>
“……我自己来。”唐泛只得接过筷子。</p>
从汤面的香味上能判断出烹调人的心意，唐泛不忍拂逆这样的心意。</p>
隋州从来不说多余的废话，因为他往往都是直接付诸行动。</p>
汪直耐着性子看唐泛吃面，好不容易等到那碗面已经没了大半，他实在忍不住了：“我听说今天早上，陛下单独召见阁臣说话了？”</p>
以汪直的性格，能够忍到现在才说话，已经是难能可贵了。</p>
“不错。”唐泛道。</p>
“与太子有关？”汪直单刀直入。“结果如何？”</p>
“你都知道答案了，何必还问我？”唐泛摇摇头，放下碗。</p>
“你为何不阻止！”汪直兴师问罪道。</p>
唐泛面色平静：“我尽力了，刘健和徐溥也尽力了。兴许万安答应了刘吉什么条件，使得刘吉在此事上也没有提出反对，既然首辅和次辅都达成一致，我们三人的反对又有何用？”</p>
汪直起身来回走动，难掩焦躁：“那现在应该怎么办！”</p>
唐泛看着他，心想不知道对方有没有后悔当初听了自己的劝告，倒向太子这一边。</p>
他叹了口气，“当日我曾劝你与万党划清界线，没想到却害了你……”</p>
汪直有些粗暴地挥挥手，打断他的话：“这些话就不必说了，我更想知道你的办法！”</p>
唐泛慢慢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p>
他的所有焦虑和沉重似乎都伴随着那碗汤面而消失，唐泛接过隋州递来的帕子，抹了抹嘴，道：“我与谦斋公他们已经商量好了，若是陛下一意孤行，我们就上疏请辞。”</p>
汪直一愣：“那又有什么用，你们走了，内阁不更加成了万安的一言堂么？”</p>
唐泛叹道：“这是我们所能做的极限了，不然你还有更好的办法吗？”</p>
汪直本是抱着一丝希望来找唐泛的。</p>
在他看来，唐泛总会有无穷无尽的办法，事实上他也的确每每出人意表，让人惊喜，但凡事终究有例外。</p>
唐泛毕竟是人，不是神，他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p>
汪直彻底失望了。</p>
太子身边的人越来越少了。</p>
怀恩已经不在京城了，如果刘健唐泛等人也被逼离开内阁，余者根本不足以构成威胁。</p>
至于汪直自己，他可以暗中帮太子奔走，却绝对不会像唐泛等人那样站在明面上跟万党作对。</p>
隋州的身份也限制了他必须忠于天子，太子虽然是储君，可毕竟还不是皇帝。</p>
难道就没有人能阻止太子被废的命运吗？</p>
汪直最终失意地离开了唐家。</p>
送走他，唐泛对边上的隋州自嘲道：“若非我当初怂恿他亲近太子，估计现在他正春风得意呢，也不需要如此担心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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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州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你方才也说了，成事在天，天威难测，又岂是一两个凡人就可以随意曲解的？”</p>
就在这番对话之后的当晚下半夜，唐泛还沉浸在梦乡中的时候，就被隋州摇醒，并得知了一个消息。</p>
山东地震。</p>
而且就发生在泰山。</p>
“地震？”唐泛的神智还没清醒，这时候的他完全不复平日的精明冷静，黝黑的眸子甚至蒙上一层薄薄的雾气，表情茫然无辜。</p>
“山东泰安。”隋州强调了地点。</p>
脖子因为接触到冰冷的空气而战栗起来，唐泛一个激灵，终于有些清醒了。</p>
“你怎么知道的？”</p>
“消息现在已经传入宫中了，汪直派了人过来转告的。”</p>
方才的敲门声虽然不大，在半夜里却格外刺耳，唐泛睡得沉没听见，隋州却不同。</p>
地震意味着灾难，如果发生在泰山，意义又格外不同。</p>
王者受命，易姓而起，必升封泰山。</p>
为何？</p>
因为自古东方为吉兆之地，泰山不仅位处东方，而且被视为神降灵聚之所，履而泰，然后安，故曰泰山，秦汉以前就已经有君王屡屡到泰山封禅，自秦始皇之后，这种传统更被延续下来，历朝历代的帝王无不以到泰山封禅为荣。</p>
跟慧入北斗可能出现各种猜测版本不同，如果当泰山出事，所有人唯一会想到的，就是上天给予皇帝的惩戒。</p>
皇帝做了什么错事吗？</p>
那可就多了。</p>
就算没有，大臣们素来也乐意将此事联系起来，给皇帝挑点毛病进行劝谏，什么不宜大兴土木，要勤政爱民等等，更何况眼下就有一桩大事摆在面前。</p>
皇帝想废太子。</p>
瞧瞧，皇帝刚有了废太子的念头，后脚泰山就地震了，这不是上天的预警又是什么？</p>
若果皇帝一意孤行，到时候很可能就不止是地震这么简单了。</p>
唐泛自然不会像寻常百姓那样真的认为废太子与地震有关，但毫无疑问，皇帝在知道这件事之后，原先再坚定的想法肯定也会有所动摇。</p>
而这正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p>
如果不是汪直派人送消息出来，唐泛他们起码也要明天去内阁的时候才会得知，这样一来就很容易失了先机。</p>
唐泛二话不说，直接起身穿衣，准备连夜去拜访刘健和徐溥等人，然后各自上一封奏疏，内容自然是将灾难夸大其词，有多可怕就说多可怕，最好能吓得皇帝从此打消废太子的主意。</p>
几乎是他一有动作，隋州就已经知道对方想要做什么。</p>
“我送你去。”</p>
“好，”唐泛也没有拒绝，想了想，对他道：“你身份敏感，又素来得陛下信任，此事是文官的事，你不要掺合。</p>
隋州一本正经说着冷笑话：“我明白，若你不幸触怒陛下，我还要去给你说情的，怎么会去掺合？”</p>
唐泛哭笑不得：“你能不能给点好话？”</p>
第二日，当大部分人刚刚才得知皇帝明确提出废太子的想法并且已经为此找过内阁的时候，就又听说了泰山地震的消息。</p>
朝野上下顿时沸腾起来，不过还没等他们作出反应，刘健徐溥唐泛三人的奏疏就已经分别递上去了，奏疏中将地震与皇帝想要废太子的事情联系起来，措辞严厉地劝诫皇帝，说太子当年也是您自己定下的储君，而且代您祭过天坛的，也就是得到了上天的承认，现在他没有失德之处，您却想要废黜他，所以现在泰山地震，就是对您的警告，为了您的个人喜好而使国家社稷发生动荡，难道这是您所乐意见到的吗，只怕太祖皇帝泉下有知，也会感到不安。奏疏虽然有三份，措辞也各不一样，但说的却是同一个意思，皇帝看完之后就留中不发了，但是京城官场没有秘密，奏疏的内容依旧经由通政司悄悄流传了出来。</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