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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p>
粉碎声在夜里分外刺耳。</p>
瓷白药碗落在地上,残留汤汁与雪白瓷片混在一处,灯色下模糊看不清楚。</p>
而他脸色比碎掉的瓷片更白。</p>
他喃喃:"你说什么"</p>
……</p>
深夜的太师府,嘈杂更甚白日。</p>
院中不时响起人匆匆脚步声,院中昏昧风灯下,有人压抑的低吼和器物摔碎的声音隐隐从窗缝中飘来,其中夹杂细细哭声与厉嚎,暗夜里显出几分可怖。</p>
屋子里,戚清面沉如水。</p>
戚玉台被两个仆从按着,发丝蓬乱,满眼血丝,正奋力挣扎,试图挣脱身侧人的桎梏,手足乱挠,称有人逼害自己。</p>
"……白日时还好好的,黄昏时服了药,上了榻,晚间就不对劲起来。"婢女低着头,正对匆匆赶来的崔岷解释。</p>
崔岷瞧着戚玉台情状,一颗心如坠冰窖。</p>
这模样,分明是又发症了,且比上一次更严重。</p>
屋中传来几声压抑咳嗽。</p>
戚清放下绸帕,看向崔岷,一双浑浊老眼灯色下越发灰淡,如颗死去多时的鱼眼珠,散发一种诡谲的死寂,使人胆寒。</p>
"崔院使,"他咳嗽几声,才慢慢地道:"你不是说,我儿之疾,已然痊愈了吗"</p>
崔岷只觉自己胸腔那颗心被一根细细丝线再次悬紧,面对老者逼问的目光,几乎要喘不过气来。</p>
他佝偻着腰,低头道:"大人,公子身微热,先前是遇火受惊,风邪入并于阳所为,风邪入血……"</p>
"虽用药渐有好转,然公子过去本有心血不足之症,遇火添一分血虚,如今再度惊悸失常,还是因脏腑虚弱,以致伤魂。"</p>
他抹了把额上汗:"请大人再给下官一点时间,下官一定竭尽全力为公子医治!"</p>
戚清没有说话。</p>
头上视线如一方重石,沉沉压在崔岷肩头,屋中铜炉分明放了冰块,凉爽得分明,他却感觉像是被人扔进炙烤火炉,慢慢地、慢慢地渗出满身冷汗。</p>
许久,戚清轻叹一声。</p>
老者眼皮轻抬,昏昧的眼睛总像蒙着白翳,看不清情绪。</p>
"有劳院使。"</p>
他语调平静,宛如出事之人并非自己儿子。</p>
"惩病克寿,矜壮死暴。老夫只一双儿女,玉台自小身体孱弱,正因如此,常年精心养护,以免出一丝差错。"</p>
"又为他安然长大,戚家修桥铺路,广行善事,以积德求福,未料苍天失衡,总让我儿陷于无妄之灾。"</p>
他看向榻上被拉扯着的戚玉台,目色似怜悯,又似有一丝隐隐的厌恶。</p>
"整个盛京,戚家唯钦院使医术医德出众,是以玉台出事,总要有劳院使操怀。"</p>
"此乃下官职责所在,不敢称功。"</p>
戚清摇头:"自丰乐楼大火一案,京中流四起。直到玉台重归司礼府,谣方才止息。"</p>
崔岷心中一紧。</p>
那些流他也听过,传都说戚玉台疯了。</p>
"如今才止息不久,玉台再出事……"</p>
戚清看向崔岷:"恐怕不妥。"</p>
"下官一定尽快治好公子……"</p>
"再过不久,天章台祭典,宫中大礼,皇城百官皆至。"</p>
戚清缓缓开口,"我儿,需在人前。"</p>
崔岷心中咯噔一下。</p>
天章台祭礼至今,不到两月时间。</p>
这么短的时间里,戚玉台真的能恢复清醒</p>
他看向床榻。</p>
戚玉台被按住良久,终于力竭,不再乱动,然一双布满血丝的眼仍惊悸看向屋中人,时而清醒时而发狂。</p>
崔岷蜷了蜷手指。</p>
他没有一丝把握。</p>
"我知此事为难。"</p>
戚清怅然开口,"殚竭心力终为子,可怜天下父母心。"</p>
"崔院使也是有子女之人,应当更能与老夫感同身受。"</p>
如同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崔岷再也说不出话来。</p>
仁慈温和的话。</p>
却是如此可怕的要挟。</p>
若他治不好戚玉台……若他无法在八月十五祭典之日治好戚玉台,他的子女,或许将比现在的戚玉台还要凄惨。</p>
戚清握着绸帕,低头咳嗽几声,雪白绸帕上染上淡红丝迹。</p>
他抬手,身侧管家忙将他扶着站起身来。</p>
"崔院使,玉台,就交给你了。"</p>
他在崔岷肩头一拍,慢慢地去了,背影枯败而老迈,似截古怪行走的僵木。</p>
崔岷微佝着身,望着他远去的身影,宛如身上什么东西也随着这枯败的背影也一并流走,只剩一具轻飘飘空壳。</p>
身后传来戚玉台拍手声,伴随惊怒吼叫。</p>
"有狗!好大一条狗!会咬人的狗!救命,救命!"</p>
崔岷闭了闭眼。</p>
一刹间,只觉遍体生寒。</p>
……</p>
夜色越来越浓,浓得看不见一粒星。天地好似变成了个巨大窟窿,沉沉要把一切吞没。</p>
就在这极致的黑暗以后,远处的天边却渐渐亮了起来,长空出现一丝灰白,却把暗色吹走一些。</p>
崔岷出来时,已快要至卯时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