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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着凿凿的证人证言和证据，法庭上起了轩然大波。</p>
这场官司，甄律师不可能翻身了。她就是杀死杨姿的凶手，这样的铁证如山，她还能怎么辩驳？</p>
至始至终，甄意都没有提出反对，任凭法庭上一次一次出现纷纷议论，任凭众人看她的眼神越来越异样。</p>
不久，尹铎对淮生的提问完毕。</p>
甄意再次回到辩护人席位上。面向淮生，四目相对，都是格外平静却暗流涌动。</p>
尹铎之前问过的问题，甄意没有问。她知道，很大一部分问题，淮生都没有说谎。</p>
唯独是“甄心”杀人的那块。</p>
甄意问：“你看见被告的另一个人格甄心，把刀刺进了死者的胸口？”</p>
“是。”</p>
“怎么刺的？”</p>
淮生觉得这个问题很奇怪，想了想，问：“什么意思？”</p>
甄意于是一连串的细化下来：“被告是跪着还是站着，用的左手还是右手，捅下去的时候是从上往下，还是从下往上。”</p>
这个问题淮生只能如实回答，因为法医检查过尸体，什么信息都有，撒谎无益。</p>
“当时杨姿站起来了，摸着墙壁往后躲。被告是站着的，用的右手，从上往下，稍微往右边倾斜，刺进了杨姿的心脏。”</p>
“很好，你说的是真话。”甄意道，“和法医给出的伤口描述一模一样。没有撒谎。”</p>
淮生不明白她这突如其来表扬的语气是为了什么。</p>
围观的众人更不明白，也更好奇。这种情况，甄律师还能翻盘吗？</p>
她幽幽地看他几秒，表扬完了，也不给出任何引申问题，话锋一转，问了句完全不相关的：“杨姿虐待被告的时候，你一直不在场？”</p>
“是。”淮生说的实话。</p>
“你只在最后一天出现？”</p>
“是。”</p>
淮生不经意微微蹙眉，揣度甄意这样问，是什么意思。</p>
“被告在她的供词里说，你对她没有造成伤害，只在刚来的时候，拖着她吓唬她让她跳楼？”</p>
“是。”</p>
“所以，除了那个时候，你一直没有碰过被告？”</p>
淮生拧眉，察觉到甄意的问题肯定有陷阱，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怎么回事。终究还是选择实话实说：“没有碰过。”</p>
甄意再次问了一遍：“你只在拖被告过去的时候，碰过她的肩膀一次？”</p>
“……是。”</p>
“你能演示一下吗？”甄意让助手拿上来一个白色的枕头人偶，淮生脸色微白。</p>
尹铎抗议：“反对，无关问题！”</p>
法官道：“辩护人，请陈述必要性。”</p>
甄意不卑不亢道：“我对警方的有一项证据有疑意，需要借此证明。但为了确保证人证言的真实性，我现在无法说出是哪项证据。”</p>
法官点头：“反对无效，请继续。”</p>
听了甄意对法官的话，淮生更加知道不对劲了，一定有套子，可他怎么也想不出来，他做事根本就没有纰漏啊。</p>
尽管心情忐忑狐疑，他还是示范了一遍：他站在人偶的头这边，抓起它的胳膊，往一边拖，拖到目的地后，蹲下来，在人偶的身边，一只手摁它的脖子。</p>
示范完后，甄意问：“你确定？”</p>
“确定。”</p>
“请你再示范一遍。”</p>
淮生一路都在思考，最终认定她在装神弄鬼，又按照原来的样子示范了一遍。</p>
坐回证人席后，甄意机械式地重复问：“你确定没有再碰过死者，也没有和死者有过肢体接触？”</p>
“……是。”淮生心里再度不安。</p>
所有人都是一头雾水，不知甄意在搞什么鬼。</p>
直到甄意拿出一张照片，是淮生的衣服。</p>
淮生一下子明白了，脸色骤然惨白。</p>
那天在九江大桥被捕后，淮生的衣服被拿去当证物了。</p>
投影仪上，他的衣服看上去比之前甄意的干净，由于那天的雨水冲刷，更干净了。</p>
可甄意很快放上去一份资料纸，这一次，那件衣服上用荧光标出了血迹。</p>
甄意指着那件衣服：“法证人员的鉴定结果显示，你案发当天穿的衣服上面有按压型血迹，意思就是在力量的作用下，蹭上去沾上去的。经过化验，那些血迹都是被告的。</p>
更不巧的是……”</p>
甄意停了一下，示意法庭助理往投影仪上塞去另一张纸，这是一份黑白色的模糊过的甄意受伤当天背后的伤痕图。</p>
所有人都看到，有几条大伤痕，和淮生衣服胸口的血痕出乎意料地吻合。法庭助理把两张透明纸一盖……重叠起来了。</p>
“淮生，你在什么时候贴近过被告，也就是我，的背后吗？”甄意神情漠然地问，</p>
“我想一下，会不会是，你在我昏迷的时候，抱着我，拿我的手握住刀，你又握住我的手，把刀刺进了杨姿的胸口！”</p>
此话一出，满座震惊。</p>
如山的铁证也有被推翻的可能？奇迹？</p>
这……究竟是真实，还是说甄律师想象力太丰富了？</p>
所有人都紧张地盯着庭上的两人，大气不敢出。</p>
面对瞬间陡转的局势，淮生并没有失控，只是眯起了眼睛，折服：果然她问的问题，没有一个是浪费的！</p>
他一字一句，稳稳道：“我没有，是你杀了她！”</p>
“甄意，是你杀了杨姿！”</p>
两人四目相对，无声地较量着。</p>
而所有人屏着气息，一瞬不眨地盯着听中央的他们。男人坐着，面色无波而镇定；女人站着，背脊笔直而不屈。</p>
一秒接一秒的沉默里，甄意平静到了极点，可无声中隐隐带着势沉如山的力量，掷地有声道：</p>
“不，我不可能杀她。”</p>
“淮生，那天的我，不可能杀得了她！”</p>
她面无表情，高跟鞋走在宛如空旷的法庭上，踏上台阶，手中拿着一份资料，很轻地往投影仪上一放。</p>
近百人的室内，纸张摔在玻璃上的声音竟清晰可闻。</p>
而投影屏幕上出现的画面，叫陪审团，旁听席的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一阵阵地倒抽冷气。</p>
这不可能！</p>
这样逆转取胜的官司，怎么可能？</p>
图像上是X扫描的一只断裂的右手手骨。</p>
诊断书上医生的字迹很清晰，甄意脸上不起波澜，一个字一个字，淡淡地念出来：</p>
“掌骨ⅡⅢ骨折，月骨小舟骨粉碎，手指肌腱断裂……</p>
获救那天诊断为旧伤。这只手的主人在受到虐待的时候，挣扎过猛，这只手废了，不可能抓握得了任何东西。握刀杀人，是不可能的。”</p>
满座的法庭上一片死寂，静得像只有她一人，微昂着头，从容，淡然。所有的伤痛都和她无关。</p>
淮生很久都没有说话，想起那天甄心倒水拿枪开车门都是用的左手……</p>
他并不像淮如，被拆穿后会跳脚疯狂，他和甄意一样静得出奇，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淡淡地笑了一下：</p>
“甄律师，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p>
“你说。”</p>
淮生从容道：“我依旧认为，甄心就是你自己。她想害人，想杀人，这就是你自己的阴暗面。她的负面情绪是从你这里吸收的。她所有阴森的怨毒的想法，其实就是你潜意识里的想法。你想杀人，她才会想杀人，你想发疯，她才会发疯。你根本控制不了她，因为你根本控制不了你自己的恶念。”</p>
他像是过招的高手，不迫地一笑：“你觉得呢？”</p>
这个问题，甄意这些天一直在想。</p>
她知道，这也是所有人都想知道的。即使她今天证明了自己没有杀人，陪审团们，旁听者们也会想知道，这个人真的就不危险了吗？</p>
她没有立刻回答淮生的问题，而是从证据袋子里再次抽出了几张照片，她盯着看了一会儿，表情静如止水，递给助理呈上去。</p>
“这是警察们把我送入医院时拍摄到的照片。这是医院的诊断报告，高烧409℃，皮肤大面积创……”</p>
投影仪上的图像出来，人群中一片惊恐的哗然，甚至有人抑制不住地尖叫起来。</p>
那血肉模糊的身体叫所有人心惊胆战，这绝对是恶魔所为！</p>
怎么会有人被折磨成这样？</p>
而那个人居然熬了过来，此刻完好无损地站在他们面前，面容消瘦，苍白，却平淡如水。还能如此从容不迫，思维缜密地试图逆转这个不可能取胜的官司。</p>
法庭上一片喧嚣，她却风淡云轻，等议论声渐小了，她说：</p>
“我列举这些证据，并不是为了让你们认为，我有杀掉杨姿的理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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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让人把那张看了会做噩梦的照片撤下来，换了另一张，</p>
“这是当天看押人质的一位绑架犯，他肩上的枪伤是我打的。</p>
在你们刚才看到的那种情况下，我受了那么重的伤，却坚持着，伪装成另一个人格，救出了人质。而且我并没有给绑架犯以致命的一枪，并没有危及他的生命，虽然我很清楚，就算当时我杀了他，也会是合法杀人。”</p>
“我列举这些证据，是为了向你们证明，即使在生命受到极端威胁的情况下，我也可以控制自己，不去杀人。”</p>
“你们会像淮生那样质疑，说我的另一个人格就是我自己，是我自己的阴暗面，是我潜意识里的**和坏思想。这种理论，我不知道对不对，你们没有证据可以支撑，而我也没有证据可以反驳。</p>
但我认为，这就是人生的苦痛和选择，是我们每个人都会面对的问题。”</p>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语气依然平静无波，眼中却浮现出了一丝泪雾，</p>
“我认识一个模特，她遭人**，她一度想亲手杀了那群人，可她最终选择去走法律程序；我认识一个演员，她精神病发杀了人，可以打官司免除罪罚，她却说杀人偿命，跳了楼；</p>
我认识一个女商人，她憎恨嫉妒自己的妹妹，想毁了她，却最终决定还是拯救她；我认识一个外科医生，她受人威胁，一度想听命，神不知鬼不觉地治死一个病人，但她最终拒绝；</p>
我还认识一个警察，她得知自己的爱人是罪犯，她有了他的孩子，她想包庇他，想和他远走高飞，可她最终选择遵从正义把那个人缉拿归案……</p>
这样的人很多很多。有时候，你觉得老板开除你，断了你的经济来源，你想炸了公司；有时候，她觉得男朋友劈腿辜负了多年的感情，想约他出来杀了他；</p>
可更多的时候，你不会这样做，她不会这样做，我也不会这样做。</p>
因为我们都知道，这就是活着。”</p>
一世界的安静里，她吸了吸鼻子，手指轻轻抹去脸上的泪水，平缓地说道：</p>
“活着，真是这世上最不容易的事，可我们都在努力。</p>
活着会很累，很苦，很痛，与这个世界和周围的人总是有摩擦，有无法纾解的矛盾，有些时候，我们会恨不得想杀人，想报复。可我们不会这么做。</p>
因为我们能正视自己的阴暗，知道这是生命里必然要经受的痛苦和挣扎。我们能在挣扎后，让自己选择正确的路。</p>
更因为，</p>
这世上原本就没有纯粹的圣者，有的不过是，在同内心的黑暗斗争后，能保守本心的人。”</p>
很朴实而不加修饰的一段话，叫法庭内外都没了声音，有人眼中含了泪，却不知为何。</p>
“所以……”甄意深吸一口气，昂起头颅，泛着泪光道，</p>
“被告人甄意并没有杀害淮如和杨姿，虽然患有严重的精神病，但请陪审团相信，她会在医生的帮助下，渐渐得到控制。</p>
请你们相信，她会好好活着，她会保守她的本心。</p>
也请……</p>
驳回控方‘囚禁入精神病监狱’的判定。”</p>
天地静得没有一丝声响。</p>
那样一个消瘦的人儿，却仿佛有一根压不弯的脊梁。</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