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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店厨房的门开了一条缝，展示了服务员忙碌的身影。用过的餐具都被泡进消毒水里——水面泛着浅色的泡沫，在偌大的瓷缸中，激荡出透明的光晕。</p>
地上残留着水迹，服务员拿起一根拖把，弯腰打扫卫生。两位厨师就蹲在地上，默默洗起了盘子，没人注意他们的老板娘在说什么。</p>
简云一再逼问道：“别瞒我，是刑事犯罪吗？你想挣钱，凭自己的本事，没人管你。但你是简真的爸爸，最差也要在表面上，给她做个好榜样。”</p>
她扬眉看着他，目色盈盈有光。</p>
大概□□年前吧，那时候的简云稚气未脱，唯唯诺诺。她和魏文泽在一起，从没这般色厉内荏。</p>
岁月将她打磨成了新的样子。</p>
这也难怪，她是做生意的人，一味地退让，会被欺负的很惨。她不得不习惯坚强——作为母亲和女儿的依靠。</p>
魏文泽觉得自己看人很准。但他分不清简云的态度。</p>
他笑着问她：“这么急干什么，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还是说，你在担心我？”</p>
魏文泽气定神闲，还能揶揄她两句。</p>
他穿着一套正式西装，袖口和衣领做工精致，腕表与戒指都价值不菲。他和简云的饭店格格不入，更应该出现在豪华酒楼里。</p>
简云绷紧唇角，双手撑上了桌子。</p>
她道：“你就是违法了吧，挣了很多昧心钱么？你打给我的八万块，我还到了你的卡上……”</p>
“我今天来，不是想吵架，”魏文泽忽然说了实话，“你跟我说这些，徒劳无功。”</p>
他知道简云最看重女儿。因此转移了话题：“真真怎么样了，学习跟得上吗？”</p>
“她很好，”简云捏着抹布，刨根问底道，“你究竟做了什么？”</p>
脑中飘过一个词——不胜其扰。</p>
魏文泽抬起头，深吸了一口气。</p>
自从离婚以来，他并非不念旧情。</p>
尤其是这个饭店，他一边倍感讨厌，一边备受吸引。厨房里的饭菜气息，像极了刚来北京时的家——那时候，他和简云住在一起。</p>
一日三餐，热茶热饭。</p>
在外奔波劳累一整天，切身体会“狗眼看人低”，回到家的那一刻，唯有简云在等他。吃饱了饭，洗个热水澡，他一边看报纸，一边和简云说话。</p>
他一度对这个世界爱恨交加。</p>
以至于后来，他逢迎宋佳琪，心中总有疙瘩。</p>
那不是花街柳巷中的风流游戏，他不能自主地选择抽身而退。必须长久地、专一地表达，不存在的喜爱和欣赏。</p>
凭什么呢？他聊以自嘲地想。</p>
许是酒劲上头，回忆如虫蚁，噬咬他的身躯。</p>
他起初把左手搭在桌面。后来，修长的手指往前伸，挪动了几寸距离，碰到了简云的指尖。</p>
“我做了什么，我说了你也听不懂。”魏文泽抬起另一只手，端过旁边的啤酒罐，单手拆开易拉罐，气泡便“滋滋”地冒了出来。</p>
白沫一涌而出，沾湿他的手背。</p>
他喝了一口酒，没有付钱的意思。</p>
简云提醒道：“雪花牌啤酒，四块钱一罐。”</p>
不知是发了什么酒疯。魏文泽拆下手表，放在桌面上：“劳力士黑水鬼，我拿这个抵债。”</p>
简云把手表推给他：“表我不要，你拿走吧。这一罐酒，我送你了。”她惜字如金，态度刚硬，与印象中大不相同。</p>
魏文泽后退一步，面朝灯光，与她对视。</p>
他一言不发。左手拿着机械表，右手端着一罐酒，喝了两口，含糊不清道：“行了，我回家了，你也早点回去吧。”</p>
说完这句话，他独自进入夜幕。不多时，身影便彻底消失。</p>
魏文泽无法概述自己的性格。但是有一天，他恍然发现，自己最真实的一面，只在简云的面前出现。</p>
——听起来像一种讽刺。</p>
他自认为这一晚只是一个小插曲。回家之后，生活还要照旧。</p>
然而他怎么也想不到，秦越派人跟踪他，将他的行程记录上交，报告到了秦越那里。</p>
秦越疑心深重，当晚又听信了谢平川的话——谢平川是毋庸置疑的敌人，但是他说出口的话好像一颗种子，破土而出，生根发芽，长成了参天大树。</p>
知人知面不知心，何况秦越看不穿魏文泽。</p>
收到的消息也令他失望。</p>
魏文泽又跑去探望前妻，而且特意挑了一个点，挑在没有顾客的时候。宋佳琪的下落不明，魏文泽还有这等闲心——联系几段前因后果，秦越不得不怀疑，魏文泽故意切断了宋佳琪这一条线。</p>
当初他们如胶似漆，形影不离，卫董事长亲自搭桥，替魏文泽拓展人脉。如今靠山轰然倒塌，魏文泽倒是乐得轻松，回头还能和前妻叙旧，逍遥快活。</p>
这就是秦越的新助理。</p>
当面一套，背面一套，叫人防不胜防。</p>
秦越把烟头掐灭在玻璃缸中。他无论如何，也忍不下这一口气。</p>
几天之后，秦越指使了一伙人，在夜里九点左右，去简云的饭店闹事。秦氏集团的经营范围很广，认识一批拉帮结派的无业游民，想要收拾一个开饭店的小老板，简直易如反掌。</p>
他们在店内挑刺，扔了筷子和饭碗，吓跑了寻常顾客。</p>
碰巧那天是周日，简真也坐在店里。她没见过这种阵仗——立刻就嚎啕大哭。</p>
“真真……”简云将她搂在怀中，让服务员去厨房报警。</p>
可惜警察来迟了一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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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帮无业游民已经跑了。他们砸坏了桌椅板凳，造成了一笔损失，又在饭店招牌上喷漆，画了一些奇怪的形状，引得路人指指点点。</p>
简云被气得手抖，胸腔也很疼。明明一天没吃饭，却丝毫不觉得饿——为什么会有人不按规矩行事？尺度一再突破下限，逍遥法外，心安理得。</p>
她去警.察局做了笔录。</p>
这并非一桩小事。服务员偷偷打电话，打给了简云的前夫。</p>
彼时的魏文泽还坐在家里，研究谢平川近期的行程安排，电话刚一接通，服务员便说：“简真爸爸，今天有好几个人来店里，又砸又骂，警察都来了，混.混们都跑了……”</p>
她刚从农村出来，满意目前的工作，老板包吃包住，还让他们加餐。之前的经历一帆风顺，于是突然的挫折，就让她蒙头转向了。</p>
这名服务员哭泣道：“我都吓破胆了，真真也哭哑了……可是咱们饭菜不好，惹上什么大人物了？”</p>
她没有等来任何指示。</p>
因为电话被挂断了。</p>
这样的大人物，魏文泽只认识一个。</p>
他致电给了秦越。</p>
对方恭候多时，开口第一句就是：“魏文泽，咱们是应该好好谈谈了。你跟我耍把戏，暗地里私会前妻，把宋佳琪放在什么位置？我说她怎么失踪了……”</p>
秦越不厌其烦地敲打他：“宋佳琪是卫氏公司的下一任接班人，你也知道，她那个性格，管理不了公司的，只能靠你。煮熟的鸭子飞了，你说我气不气？”</p>
发泄完毕，他也不忘安抚。</p>
话里话外，都是软硬兼施，威胁与利诱共存。</p>
魏文泽像往常一样，哪有什么硬骨头，喜笑颜开地答应了。可是电话刚挂上，他便狠狠砸了手机。</p>
手机屏幕磕在桌角，须臾就裂开——苹果真是不经用。</p>
他刚来北京那会儿，也想要一个手机。可是手机多贵啊，他怎么买得起。简云便和他一起攒钱，不知攒了多久，买了一个诺基亚，两人竟然合伙用。</p>
还一起打过诺基亚上的贪吃蛇游戏。</p>
彻底通关的那一天，他们去南锣鼓巷转圈。穿梭于交错的老胡同，像是两条寻宝的游蛇。</p>
魏文泽觉得，他最近回忆从前的次数，莫名其妙变多了不少。过分沉浸于往日，就是今天失败的证明——当然，他不会承认。</p>
得知简云遭遇的人，不止魏文泽一个。徐白第二天上班，便听说了这件事。</p>
在新一轮的升迁变动中，徐白被提拔为副经理，负责的事务比从前更多。她在办公室整理文件时，听到几位女同事闲聊：“公司对面的街上，不是有一家小饭店吗？昨儿个晚上，好像有一帮人闹事，据说搞得特别严重，老板都报警了。”</p>
另一位女同事惊讶道：“谁的胆子这么大？”</p>
徐白手指一顿，问了一句：“是那个家常饭店吗？”</p>
“对呀，”女同事点头回答，“你也去过吗？”</p>
何止去过。徐白还和老板娘是旧相识。</p>
当天中午，趁着午休时间，为了探望简云，徐白离开了公司。等她走到目的地，就瞧见一块木牌，上面写着：“店内整顿，暂不营业。”</p>
四月正值仲春，满城杨絮飞舞，纷纷落落，恍然如大雪将至。</p>
几团杨絮被风一吹，溜进了门缝之内，徐白站定了一会儿，忽而发现有人出来。</p>
那人正是简云。</p>
简云披着一件外套，头发盘得很高。她关上饭店的门，抬头看向了徐白，脱口而出道：“小白？”</p>
“你还好吗？”徐白凝视着她，斟酌措辞道，“如果有什么地方，我能帮得上忙，你可以告诉我。”</p>
今日天气晴朗，碧空如洗，微风如水波荡漾，吹得树叶沙沙作响。</p>
简云面朝阳光，展颜笑道：“没事的，你不用担心。我们正在等结果。”</p>
她说出了自己的打算：“我想重新装修一次，原来的环境不够好。菜谱改了一遍，又加了几道菜，你有空过来，我请你吃饭。”</p>
徐白点头，继续和简云聊天。</p>
她没看手机，不知道谢平川发了消息，约她一起吃午饭。</p>
徐白和谢平川的喜帖已经印好，而且设计别出心裁，封面十分精美，写明了婚期定在六月份。喜帖发出去以后，全公司都知道他们好事将近。</p>
谢平川越发光明正大。</p>
今天中午，他谢绝了季衡的邀约，选择和徐白一起吃饭。可是徐白没有回复，他就准备打电话了。</p>
季衡还在一旁念叨：“哎，你有了老婆，就忘了兄弟。等我去了上海研究所，你是不是要把我忘干净啊？”</p>
谢平川按键的手指一停。</p>
他的拇指差一点，就要按上通讯录里置顶的“小公主”。</p>
“你想去上海？”谢平川问道，“前段时间，你不是告诉我，死也不离开北京么？”</p>
没错。前一个月的季衡，扑在谢平川的办公室，扒着他的办公桌倾诉，声称自己离不开北京，离开北京之后，他就像生长在淮北的橘子，会变成一颗苦涩的枳。形单影只，逐渐枯萎，最后香消玉殒。</p>
彼时的谢平川神色复杂地看着他。</p>
今天的谢平川也提醒道：“你不怕香消玉殒吗？”</p>
季衡转了性子，错开他的目光，铁骨铮铮道：“不怕。公司需要我，我在所不辞。思乡之情，我会尽力克服。”</p>
他拍了谢平川的肩膀，道：“我会想你的，我给你发微信，你别装作看不见。以后的每个双休日，我不能和你去打网球了，虽然我很早就发现，你更喜欢和蒋正寒打网球。”</p>
谢平川闻言失笑。</p>
他道：“假如你做好了准备，我也支持人事调动。上海研究所刚开始发展，你去助阵，我很放心。”</p>
季衡就站在窗前，眺望对面的长街。他明白人生在世，难以圆满，知足常乐，切莫贪心。</p>
思维一霎飘得很远，飘到了十八岁的夏天。那个在公园里被人欺负，豆浆洒了满地的女孩子，如今也成为了负责任的母亲，经营有方的饭店老板。</p>
他最好的朋友即将结婚，他应邀出任伴郎。公司再一次度过难关，计划在明年上市，未来的发展欣欣向荣，前程恰如繁花似锦。</p>
于是他忽然笑了，像平常一样豁达，出声和谢平川告别。</p>
季衡去上海研究所，其实是接受升职。年薪比现在更高，还有股份加持，恒夏一向待他不薄，他心里很清楚，就是舍不得北京。</p>
也舍不得这里的朋友。</p>
谢平川目送他走出办公室。片刻之后，他查了徐白的定位，亲自下楼去找她。</p>
徐白坐在简云的饭店里——今**们不开张，清理了桌椅板凳，厨师和服务员都不在，简云亲自下厨，做了两碗番茄牛肉面。</p>
一碗给徐白，一碗给她自己。</p>
两人分坐对面。高汤的热气蒸腾，浮起光亮的油点，牛肉融入番茄汁，口感变得更鲜嫩，衍化出绝妙的风味。</p>
简云给徐白拿了一瓶辣椒。徐白欢快地接到手中，舀了一勺，放进自己的面碗里。</p>
汤汁越发醇厚，香气也更浓郁。</p>
谢平川进门时，徐白正在吃面。</p>
她叼着一根面条，扭头看向了谢平川……她其实有些奇怪，为什么每一次，无论跑到哪里，谢平川都能找到她。</p>
徐白想当然地认为，这是谢平川和她的心灵感应。</p>
她觉得甜蜜又开心，分外热情道：“好巧啊，你也来啦。”</p>
谢平川把手机揣进口袋里，和简云打了一声招呼。他没怎么客套，直接走到旁边，坐在了徐白的身侧。</p>
简云多下了一碗面，刚好能分给谢平川。与此同时，徐白还不忘挑明：“这是老板娘亲手做的，非常好吃。”</p>
谢平川尝了一口，客气地称赞道：“确实很不错。胜过了公司的食堂。”</p>
徐白点头，表示赞同。</p>
她用筷子搅拌面条，顺便问了一句：“你有扩张店面的打算吗？”</p>
简云抿唇而笑，道：“分店快要开张了。要是有机会，这家店我也想扩张，再搞大一些，换一块牌子……”</p>
她的门店处于好地段，周围有不少上班族，会来这里解决三餐。生意最红火的时候，店内人手和座位都不够。</p>
谢平川则有另外的考量：“我们公司的食堂不负责晚饭。技术部经常加班，习惯了零食和外卖。”</p>
这只是理由之一。</p>
谢平川没有提魏文泽。他道：“假如你有合作的想法……”</p>
简云闻言诧异。</p>
谢平川却笑了。他和魏文泽气质不同，举手投足之间，都有一种精英感。再加上外表出色，谈吐得体，就事论事的时候，很容易惹人关注，完全认同他的话。</p>
简云却是个罕见的例外。</p>
她用围裙擦了擦手，委婉拒绝道：“合作这一块儿，要讲分工，要谈合同，我最近太忙了。”</p>
徐白是唯一专心吃面的人。她只觉得真好吃呀，辣椒配牛肉，快活似神仙。</p>
当然她没有只顾着吃。旁听了谢平川和简云的对话，徐白忍不住劝说了一句：“这个你不用担心，可以交给谢平川的秘书，不是恒夏的投资，算我们的合作。”</p>
徐白有理有据道：“等你们发展得更大了，也能提供更多的选择……虽然街上还有别的饭店，但是我相信你的选材、口感、备料，都是这一块儿最好的。”</p>
她还和初中时一样，双眼清澈而明亮，莫名给人以信任感。</p>
简云在当天同意了接受投资。她并不清楚谢平川有多少钱——秘书发给她的邮件里，合同条款被清晰罗列，兼顾了双方的利益。</p>
这样一份完美的合同，不像是一个草率定论，更像是筹备了很久。</p>
由于得到了充足资金，简云的饭店发展很快——她对恒夏员工打九折，而且免费送餐上门，凭借一张工作卡，就能享受特殊优待。</p>
这种微妙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传给了秦越。</p>
那几日，秦越心烦意乱。</p>
他们公司的业务谈判，不幸被人泄露了底价，这是商场大忌中的大忌，瞬间让集团损失了几千万。</p>
然而知道秦氏集团底牌的人，算来算去，十个手指也掰得过来。</p>
魏文泽算是其中之一。</p>
他具有最大的嫌疑。</p>
秦越坐在总裁办公室里，旁观魏文泽的一举一动，觉得自己养了一只白眼狼。他当初让魏文泽成为助理，承受了来自长辈的压力。</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