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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里, 太后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p>
此刻的她不觉得疼, 也不觉得冷, 甚至感受到了无比的轻松。</p>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 她想的不是剥夺她太后之位的皇帝, 不是给她喝下毒药的柳家孽种, 也不是害她落到这步田地的许元姝。</p>
又或者是耳根子软被人蒙蔽的皇帝。</p>
她想起来的是康平帝。</p>
那个叫她又爱又恨, 给了她一切，却最终叫她一无所有的男人。</p>
那一年她才十六岁。</p>
她十六岁嫁给康平帝，那个时候他还是平王爷, 婚后一年多的时间，她过得无比幸福，幸福的叫人害怕, 害怕把这一生的好日子都过完了。</p>
事实证明……这的确是一生的好日子。</p>
她还记得那一天, 母妃过寿，她跟康平帝进宫给母妃祝贺。</p>
贺礼是她亲手做的一套二十四节气手帕, 还有个平日里家居穿的褙子, 母妃说想试一试, 叫她进了内殿。</p>
然后……</p>
“母妃有一件事情求你。”</p>
方汀岚吓了一跳, 急忙扶住了顾妃, “母妃, 您这是要做什么？”</p>
顾妃拉着她的手，力气大到在她手背上留下好几个红印子。</p>
“你知道，弘善他……”顾妃深吸了一口气, “你父皇这几个儿子, 弘善最得他父皇赏识，可是……”</p>
顾妃一顿，方汀岚道：“还有祺贵妃。”</p>
当了平王妃一年多，方汀岚是全心全意希望平王爷好，况且平王爷也是真心带她，什么事都跟她说两句，到了现在，方汀岚对朝中局势也不是一无所知。</p>
比方前两日皇帝戏称：若是祺贵妃有子，他一定好好培养，要养出个千古名君来。</p>
虽然是游西苑时的玩笑之语，可……</p>
若是玩笑之语，就证明皇帝内心深处是有这个想法的，况且祺贵妃连皇后都压了一头，若是她真生了儿子出来，又有什么不可能？</p>
若不是玩笑而是试探，那同样也证明皇帝有了这个打算。</p>
顾妃瞧了她一眼，道：“弘善是这几个皇子里头最得皇帝喜欢的，也是做事最勤勉的，可是……若祺贵妃生了儿子出来，怕是皇帝当场就要封他做太子。”</p>
“汀岚，祺贵妃不能有儿子。”</p>
方汀岚的眉头皱了起来，“母妃，可是……我能做什么？”</p>
顾妃拉着她的手，两只手把她的手握在中间，紧得像是怕她逃了。</p>
方汀岚有点紧张。</p>
“我手上有当日苗妃留下来的药，只要一粒就能让她生不出孩子来。”</p>
这是要她去给祺贵妃下药？可是两人素无交往，祺贵妃也知道宫里众位嫔妃对她不怀好意，平日里也警醒的很。</p>
方汀岚皱着眉头看顾妃。</p>
“我……”顾妃犹豫了一下，忽然又摇了摇头就要放手，道：“不行，我去找别人，你是弘善的正妃，弘善喜欢你敬重你，我不能用你冒险。”</p>
听见弘善的名字，方汀岚反而抓住了顾妃的手，“我是王爷的正妃，我想帮王爷，我应该帮王爷。”</p>
顾妃又抿了抿嘴，凑过来小声道：“单独给她一人，她是不会吃的，我需要一个诱饵。”</p>
方汀岚惊得差点跳了起来，连敬语都忘记了，“可是你不是说这药能叫人绝育？”</p>
顾妃的眼圈红了，“所以我后悔了，我不能叫你——”</p>
两人正说着话，外头平王爷扬声道：“你跟母妃说什么呢？都快中午了，该传饭了。”</p>
顾妃匆忙起身，道：“是我想岔了，总还是有别的法子的，你别告诉弘善，这事儿就咱们两个知道。”</p>
方汀岚点了点头，扶着顾妃两人出去了。</p>
可这事儿没过去，方汀岚回去之后，脑海里就总是浮现起顾妃的话来。</p>
不仅如此，她想过皇帝的年纪，四十出头，还有好些年活头，祺贵妃又是最最嚣张跋扈的一个人，若是她真有了儿子，还当了太子，将来她必定是太后……</p>
那剩下的人可就真没有活路了。</p>
尤其是平王爷，他是皇帝最器重的儿子，早早入朝参政，若是祺贵妃有了儿子，第一个动手对付的就是平王爷。</p>
所以不过半个月之后，方汀岚又站在了顾妃面前，“母妃，我愿意的，我……”她眼圈一红，“咱们先别告诉王爷，等……”</p>
她脸上掉下两滴眼泪来，“我怕王爷知道我不能生产，将来……将来……”</p>
顾妃紧紧拉住她的手，“后宫的女子……过得都苦，你放心，弘善是个好孩子，还有我在，我必定不叫他辜负你。”</p>
等后宫宴会过去，祺贵妃吃了药，她……才发现她肚里已经有了孩子。</p>
不，是曾经有了孩子，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p>
想到这里，躺在床上濒死的太后恨不得回到过去狠狠地扇自己两巴掌。</p>
这里头疑点不少。</p>
比方说顾妃为什么不自己吃药，为什么不找别人，当然也许是她这个儿媳最有分量，可……</p>
可是当平王爷跪在她的床前，握着她的手默默地红了眼睛，方汀岚就什么都不记得了。</p>
“王爷。”</p>
她还记得自己当时说的什么，“王爷请放心，将来我……我如果侥幸还能当皇后……皇后无子，我不会迫害皇妃，我不会迫害皇子，我……会好好对待他们的。”</p>
平王爷死死拉着她的手，“不，你不用好好对他们，你是皇后，你做什么都是应该的，我只会有你一个皇后。太子一定是养在你膝下的，他只会有你一个母亲！”</p>
方汀岚觉得眼睛又酸了，她微微偏过头去，不去看平王爷。</p>
“请王爷纳妾吧……争皇位，没有儿子可不行。”这话一出口，她只觉得握着她的手陡然收紧。</p>
“还是等一等吧。”方汀岚又道：“我才小产，王爷这个时候纳妾，的确是不太好，等……王爷喜欢什么样的——”</p>
“汀岚！”平王爷紧紧抓着她的手，用力一拽，将人拉进了怀里。</p>
两人都没有说话，紧紧抱在一起。</p>
太后觉得自己飘了起来，她看着六斤上前探她的鼻息，又微微的叹气，可是他没叫人，反而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等着。</p>
是怕她又回魂吗？</p>
不，她已经不想再活下去了。</p>
太后的思绪又回到了过往。</p>
之后的事情都很顺利，祺贵妃没有儿子，王爷当上了皇帝。</p>
可有一件事情一直叫她耿耿于怀。</p>
祺贵妃失宠了，最后被赏了三尺白绫上吊而亡，几乎整个后宫的人都在她面前看着。</p>
看她挣扎，看她的面目变得狰狞，看她因为控制不住而失禁，看她因为自己的狼狈而流泪……最后断气。</p>
这叫方汀岚觉得自己的牺牲似乎毫无意义。</p>
可有的时候她难免也会想，如果当日祺贵妃没有吃下药，她有了儿子，兴许也不会这么快的失宠。</p>
但是这样的矛盾叫方汀岚寝食难安，尤其是看着皇帝一个个的后妃接进宫里来，一个个的皇子公主出生。</p>
我是皇后。</p>
我是皇后。</p>
她一遍遍的告诉自己，我是皇后，不管谁当了太子，我都是皇后。</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