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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吃一口。”纪慎语端着碗汤圆，他明白老头等不到元宵节了。</p>
梁鹤乘艰难地吃下一点，皮肉干枯地说：“小房子……”他听闻合伙的事儿，叮嘱，“你要留心防范，他要是故态复萌，别伤了你。”</p>
纪慎语点头：“师父，我知道。”</p>
梁鹤乘又说：“家里的物件儿销毁或者卖掉，你要是惦着我，就留一两件搁着，其他都处理干净。”费尽心力造的，他却如弃敝屣，“徒弟最怕的是什么，是活在师父的影儿里，你没了我不是没了助力，是到了独当一面的时机。”</p>
生命的最后一刻，师父考虑的全是徒弟。</p>
纪慎语刚才还镇定，此刻鼻子一酸绷不住了。</p>
“三百六十行，每一行要学的东西统共那么些，要想专而精，必须自己不断练习探索。你……你成大器只是时间问题。”梁鹤乘没劲儿了，木着眼睛一动不动。</p>
空气都凝滞起来，无人吭声。</p>
分秒滴答，濒死的和送行的僵持着。</p>
丁汉白说：“珍珠，让梁师父好好走吧。”</p>
纪慎语倾身凑到梁鹤乘耳边，稳着声线背出要领：“器要端，釉要匀……”</p>
老头呼噜续上一口气，缓缓闭目，念叨着——器要端，釉要匀，色要正，款要究……这一辈子钻研的本事伴他到生命最后，声音渐低，再无生息。</p>
纪慎语连夜将梁鹤乘的遗体带回淼安巷子，挂上白幡，张罗一场丧事。两天守灵，期间来了些街坊吊唁，但也只有些街坊而已。</p>
第三天一早出殡，棺材还没抬，先运出一三轮车古董花瓶。街坊立在巷中围观，窃窃私语，一车，两车，待三车拉完，暗中惊呼都变成高声惊叹。</p>
丁汉白说：“还剩着些，你留着吧。”</p>
纪慎语绑着孝布，点点头，随后举起喝水的粉彩碗，摔碎请盆。大家伙帮着抬棺，出巷子后准备上殡仪车，众人围观，这时似有骚动。</p>
“借光借光……都让开！”</p>
人群豁开一道口子，张斯年抱着旧包冲出，一眼瞄中那乌木棺材。他走近些许，当着那么多人的眼睛，高呼一声——六指儿！</p>
纪慎语扶着棺：“师父，瞎眼张来了。”</p>
众人新奇惊讶，不知这是亲朋还是仇敌，张斯年环顾一圈，瞧见那三车器玩，喊道：“——六指儿！你就这么走了，我以后跟谁斗技？！”</p>
他突然大笑：“你这辈子造了多少物件儿，全**是假的。要走了，今天我给你添几件真的！带不去天上，塞不进地底，你兹当听个响儿吧！”</p>
张斯年从旧包掏出一件花瓶，不待人看清便猛砸向地面，瓷片飞溅响响亮亮。丁汉白高声报名：“金彩皮球花赏瓶！”</p>
张斯年又摔一个，丁汉白继续：“青花八方缠枝碗！”</p>
这一股脑砸了三四件，遍地碎瓷，价值数十万。张斯年祭出珍藏给这六指儿，给这分不出高低的唯一对手。砸完，将旧包拉好，转身便走。</p>
他如同戏台上的疯子，任周遭不明情况的**揣测。他想，他这把亏了，姓梁的先死一步，等他撒手人寰的时候，除了徒弟，谁还来送他？</p>
谁也不配！</p>
殡仪车缓缓串街，行至街口便头也不回地奔了火葬场。半天的工夫，尘归尘，土归土，纪慎语料理完一切累极了，与丁汉白到家时一头栽在床上。</p>
他又爬到窗边，推窗瞧一眼天空。</p>
丁汉白傍在身后：“梁师父的六指儿总是支棱着，比别的指头软。”</p>
纪慎语恍惚：“你摸过？”</p>
丁汉白说：“那晚你在他床边哭，他伸手给我，我摸到了。”</p>
那伸来的手中藏着张纸条，卷了几褶，笔迹斑驳。丁汉白环绕纪慎语，双手举到前方，轻轻展开，衬着天空露出八字遗言。</p>
——善待我徒，不胜感激。</p>
他乘着白鹤，了无心愿地去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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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鹤乘：姓张的，老子死一下你都要出风头，又输了！</p>
明天休息，周末愉快。</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