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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禛已经入土为安，璇玑只等着四月里那一天的到来。然而在三月中的一个黑夜，本就睡得不踏实的她忽然呼叫着一个名字从床上坐了起来。转头望了望窗外的月色，想都没有想，来不及披衣穿鞋，一身白衣的她跳下床去就冲到门口，咣当一声打开了房门——</p>
屋外小院里微凉的月色中，站着一个那么令她想念的身影。</p>
“弘昀……保晟……清阳……”她轻声唤他。</p>
那个身影快速趋步而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她面前，抱住她的身子，哽咽着唤了一声：“额娘……”</p>
璇玑紧紧地抱住这个明知就在身边，却不能相认的儿子，又喜又悲：“你，你怎么知道……”</p>
“外祖母去世的那年冬天，儿子才慢慢记起了往事，只是不明白阿玛、额娘为何要对儿子做出那样的安排。再去找外祖父时，他们已经搬了家，听说是搬到了南京。儿子追到南京，找到外祖父，他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告诉了儿子，并告诉了儿子您的身份。外祖父嘱咐我，不要再回到阿玛和额娘身边，因为那儿已经不该出现我这么个会引发不安的人，所以儿子一直忍着，忍着。阿玛驾崩后，儿子就混在人群中，一面偷偷地跟在发丧、移灵的人群中为阿玛送行，一面寻您。可是，您总是在皇帝的身边，儿子没法靠近您，也没法跟您联系……”</p>
璇玑为他擦去脸上的泪水，抚着他那张越发象胤禛的面孔，说道：“只要你能好好的，额娘怎么样都无所谓。只是……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这可是皇家的园子啊……”</p>
弘昀破涕为笑，答道：“额娘忘了？儿子曾经是个道士，跟着师傅习武强身，自然也学过这些飞檐走壁的功夫。”</p>
璇玑紧紧地搂住弘昀，只知点头，高兴得泣不成声。</p>
弘昀像小时候那样，有些兴奋地晃了晃她的身子，继续说道：“儿子这次来，是要把额娘接出去。如今阿玛不在了，儿子不能再留额娘在这儿受委屈，儿子要接您出去进孝。”</p>
璇玑哽咽着点了点头，可立刻又摇了摇头：“还不行，额娘还不能走，还有一件事没办完。等办完，额娘自会请求出宫，去和你们团圆。”璇玑指的是那个仍活着的玉徽的身体。</p>
“可是，皇帝会放您出宫么？”弘昀从邬祠稔那儿知道了一切，很自然就想到了这个问题。</p>
“这……”璇玑也犹豫起来。“你外祖父怎么说？”</p>
弘昀低头想了一下，答道：“他老人家说，事情都有个始终，一切都会有个结束，所有人都会有个归途。”</p>
璇玑仔细体会了一下邬祠稔的话，忽然笑了，安慰弘昀道：“额娘暂时还不能和你一起走。等一切都结束了，自然会有人来接我。弘昀啊，你记住，从此以后，你只是清阳，陈清阳，只是京城普普通通的一个小户人家之人……不，你必须离开京城，越远越好，不要再跟这天家有任何瓜葛。记住了么？你一定要答应额娘。”</p>
“儿子记住了。可是额娘您……”</p>
璇玑深深吸了口气，继续说道：“你已不是额娘身边需要额娘时时照料的小小儿郎了，你有自己的路，自己的生活，你要好好经营，保护好你的家人，这是你作为男人的职责。而额娘……额娘也有自己的路要走……额娘不想再在别人的路上，处处小心，走得这样辛苦了……”</p>
弘昀大概明白了她话中的含义，内心一惊，死命地抱住她，惊惶地问道：“额娘，您不会是要……”</p>
璇玑抚了抚他的额头，露出一个轻松的微笑，道：“额娘只是说，太累的时候，随时都有可能停下来，坐下去再也起不来……其实，那也未尝不好，好歹是一种解脱……你要理解额娘，不要再试图来接额娘出去，去好好过自己的生活。这样，也算是你对额娘进的一份孝心。”</p>
“不……”弘昀痛苦地喊了出来，却被璇玑一下捂住了嘴。</p>
“答应额娘，赶快走。否则，你就辜负了当初你阿玛的一番苦心，额娘也不会原谅你！”</p>
泪流满面的弘昀怔怔地望着额娘那一脸的坚决，忽然明白了外祖父那时告诉自己的一句话：你的额娘，是这天下少有的奇女子……</p>
他松开璇玑，跪着向后退了两步，恭恭敬敬地给她磕了三个头，哽咽道：“阿玛、额**生养之恩，儿子永世不会忘记。”</p>
璇玑掩面而泣，渐渐地转过身去背对着弘昀，不再看他。</p>
“你，走吧……”</p>
身后又传来磕头的声音，然后是一阵静寂。璇玑猛地回身，小院中已没了儿子的身影，就像他不曾来过一般。</p>
璇玑抬头看着那晚并不圆满的月亮，忽然想笑：这，就是自己这段剧本的终章么？</p>
站在芭蕉树后的乾隆对身边的一个侍卫小声命令道：“你去跟上那个人，不要打草惊蛇，得到他的去处后赶紧回来禀报。”然后，他又转头对身边的另外一个侍卫说：“你做得很好，继续监视她，不要让她出什么意外。”</p>
吩咐完，乾隆心中暗自纳闷：“弘昀……不是早就殇了的兄长么？那人为何会称璇玑为额娘？又为何长得如此象皇考？难道他是皇考和璇玑的……另一个孩子？”</p>
之后的日子里，乾隆暗地里对璇玑刻意留心，却不见她有任何反常的举动，反而恢复了些往日的笑容。她为他烹这宫中最好喝的奶茶，精心打理着乾清宫里宫女、太监的事务，□□那些还不太熟悉规矩的新进人员。</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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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她忙碌中透出的干练与温柔，乾隆有时候会想：难道这就是圣祖和皇考欣赏她的地方？</p>
时间一晃到了四月初。</p>
这夜，太后钮祜禄宛茗做了一个令她十分不安的梦。她梦到了孝敬宪皇后，一如常貌，栩栩如生。孝敬宪皇后立在离她不远处的一级台阶上，面色威严，神色肃穆，似乎是在训斥她，她听不真切。宛茗一边低着头，一边纳闷：为何如今自己成为太后了，还要听人训斥？</p>
忽然，身边的场景发生了变换，刚才还是烟雾朦胧不知何处的空旷地，忽然转换成了一片梅林。不远处那个熟悉的身影让她很是迷惑，又很是高兴：是四爷，是年轻皇子模样的四爷哩。然而四爷的背上却背着一个人，一个令她觉得有些眼熟，却更感觉陌生的少女。那少女头戴一顶梅花编成的花冠，面白唇红，甚是好看。</p>
宛茗想要走过去，却始终只能靠近，总隔着些距离，但已经能看清他们似乎是在说笑。宛茗心里着急，刚想唤一声“四爷”，耳边却传来了他们的对话声。</p>
“胤禛，若是我走了，你会和我一起去么？”少女歪着脑袋趴在四爷的肩上问。</p>
“你走到哪里，我就寻到哪里。”四爷侧着头，宠溺地笑着。</p>
他们两个这样真是好看。宛茗在心中叹道。</p>
可是他们要去哪儿呢？她刚想大喊一声问出来，却见爷背上的那少女忽然化作一双巨大的白色羽翼，带着爷“噌”地一下离地，直向那天际飞去……</p>
太后大叫着醒来，房外的天色刚蒙蒙亮，她才知道原来那不过是一个梦而已。回忆起梦中的那些人物，她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道灵光。起床收拾妥当后，她便传懿旨移驾北海的五龙亭。</p>
齐妃被皇帝派人送入五龙亭养病已经快半年了。当初太后并没有在意，也没有去看望过她，因为她一直遵守着藩邸时就有的那条“不准私自打扰重病缠身的侧福晋”的规矩，所以从不曾见过她真正的面目，只见过她的画像。如今，先帝走了，孝敬宪皇后也走了，自己的儿子成了皇帝，自己又成了皇太后，为何不小小地执拗一下，违背一下？这辈子，她做了太多顺从他人意志的事情，这会儿，该可以做件自己主张的事情了吧？</p>
到了五龙亭，太后毫不犹豫地从一群跪迎的奴才身边走过，走了进去。掀开纱帐，当她看到那张跟画像上并不十分相像的年轻面孔时，太后在心中一声惊叫：</p>
是她！就是她！梦中化作翅膀带走爷的人就是她！</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