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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眉毛大约用楚国女子流行的青黛石粉描画过,特别的黑而且长,在这样皱眉的时候,和她身上的男装与英气的面容形成一种奇妙的反差。</p>
白喜回想自己还在楚国的时候,却无论如何不能把那个娇小的女孩和眼前这个男装的丽人联系起来。</p>
但是熊鄢皱眉的时候,眉目之间凝神的神态,又的确和伍子胥有那么几分相似。</p>
果然是血浓于水,白喜暗忖。但是楚王究竟为什么要派一个女子带兵?!</p>
“阖闾会这么好心,送粮给我们?”熊鄢浅笑,“其实,只要我们打下钟离城,想要多少粮草,都会有的。”</p>
“世事不如人意者,十之八九。”白喜手心里捏了一把汗,却知道阖闾派他前来送粮的根本目的,只在于这番话,“钟离城高河深,我家大王体恤楚军,担心你们围困钟离太久,兵疲马乏。因此才派我来送粮,纯粹是一番好意!”</p>
“阖闾对他的城邑,真是很有信心。”熊鄢低眉浅笑的时候,很有一种比一般女子更女子的妩媚,“然则,居巢不是已经给我们攻下来了么?”</p>
“那要看贵军是在什么情况下攻下居巢的了。”白喜回答。他感觉自己背上的衣服有些湿了。天气极热,但他的汗却是冷的。</p>
——阖闾派他送粮,本意在于扰乱对方军心,给楚军造成钟离会久攻不下的错觉,最好的反应是知难而退,其次是疑神疑鬼不敢贸然进犯。</p>
而事实上钟离城里半数以上的人是楚裔,到现在还没有里应外合作反,已属奇迹。</p>
——一切的关键,只在于他的演技好不好,眼前的女子信不信。</p>
“白喜。”熊鄢忽然柔柔地唤他的名,“你本来在楚国,贵为上大夫,又何必在吴国求那点俸禄呢?不如随我回楚国,大王一定会恢复你家族的声望地位,大加封赏的。”</p>
“楚王杀光了我的族人,我对楚国,只有恨。”白喜简洁地答。</p>
“你又不是伍子胥。”熊鄢又浅浅地笑了笑,“你有那么激烈的感情么?”</p>
她看了白喜一眼,细长白皙的手指有意无意在自己的脸颊上画着圈,继续说:“人生在世,无非求名或求利。位列上大夫,利已经没有什么好求的了……难道你不想留下万世声名?无论你如何为吴国尽力,也是一个疏外之臣,又负了叛国的罪名。回归楚国,助楚国建功立业,才可以留芳千古。”</p>
“你为什么不去说服你那位叔叔?”白喜反击。</p>
“叔叔?你是说伍子胥?”熊鄢微笑,“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去说服他呢?”</p>
白喜听到这句话,心内一凛。</p>
他偷眼看向熊鄢,想知道她是否故意透露给他知道,他们曾经和伍子胥有过接触?</p>
但是他什么都看不出来。</p>
眼前的女子,依然扬着眉,笑得妩媚,笑得英气,笑得白喜看过去,只觉得心虚。</p>
白喜看了她半天,心中暗叹。</p>
他开始明白为什么楚国会让这女子来统帅三军。</p>
这女子实在太聪慧了!</p>
——而她的身份,使她在这场战争中能够起到的作用,远远大于一个统帅。</p>
“言已尽了。”他起身,“下臣还需要回去复命,就此告辞。”</p>
“不送。”熊鄢语笑嫣然地向他行礼。</p>
待白喜走后,她回过了身子,脸上所有的笑容忽然不见。</p>
“申先生。”她低声呼唤。</p>
营帐的一角走出一个中年人。他亦身着楚服,年龄不见得苍老,神情里却予人一种极其沧桑的感觉。</p>
他是申包胥,楚国的忠臣,也是伍子胥年少时的好友。</p>
数年前的吴楚之战,孙武和伍子胥带兵攻入楚国郢都,楚国君臣四散逃亡。如果不是申包胥千里流亡到秦国,以死相劝秦王,感动了秦王出兵,楚国王室一脉多半已经断绝。</p>
“先生啊,”熊鄢呼唤的声音里有着无限的信赖感,“你说,究竟为什么阖闾会派人送粮来?”</p>
申包胥沉吟了片刻,才回答:“也许他想告诉我们,他们不怕我们攻打钟离。”</p>
“这理由太小了,”熊鄢撇了撇红唇,“我看他是想告诉我们,他们根本不怕与我们持久作战!”</p>
“持久战必定对吴国有利而对我军不利。”申包胥缓缓说,“我们远道而来,一鼓作气可以获得小小胜利,但如果不能在短时间内长驱直入的话,吴国军民的反扑将使我们无法再往吴国内陆推进。阖闾送粮草的举措,就是暗示我们这一点。”</p>
“会不会是他的疑兵之计?”熊鄢苦思,“越国世子不是派人告诉我们,现在吴国正在和越国交战,后方空虚么?”</p>
“我担心,越国勾践用的,也是疑兵之计。”申包胥缓缓说,“吴国和楚国打起来,无论谁胜谁负,对越国都有好处。”</p>
熊鄢皱了皱眉,有些不忿气地坐下:“然则我们就这样无功而返么?”</p>
“我们不会无功而返。”申包胥说,“即使我们现在撤军,也在阖闾和伍子胥之间扎下了一根刺,这二人只要开始互相猜忌,吴国就不是昔日那个无敌的吴国。”</p>
他看着熊鄢,笑了笑。</p>
“你现在该明白,为什么我力排众议,让大王命你为楚军主帅了。”</p>
熊鄢挑眉。</p>
“先生,您和我叔叔,不是好朋友么?”</p>
“朋友之义,是小义。君臣之义,是大义。”申包胥淡淡地答,“当年他亡楚奔吴,我就已经和他恩断义绝。更何况……”</p>
他的眼色沉郁。</p>
“这是战争。战争容不得私人的感情。所以一旦我们造成伍子胥重新投向楚国的假象,阖闾也不会因为和伍子胥的私交,而放任不管!”</p>
熊鄢沉思着,喝了口茶。</p>
茶水已经冷透,她却没有发觉。</p>
这场战争,是吴国、越国和楚国三个国家的博弈。谁都在欺骗对方,谁都在挑拨对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