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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反而言之，无论何时，也都有枯萎了的生命。</p>
只是这些枯败的花草立刻就会被宫监移走，以免污了贵人的眼。</p>
承欢已经有好几天没有见到阖闾。</p>
问下人，下人只说：“大王忙于政务，其他的，奴婢们不知。”</p>
他心下有些空落落的，又觉得自己的这种情绪，来得全无来由。</p>
难道是习惯了么？</p>
习惯了住在宫室内，习惯了被阖闾照看着，习惯了……</p>
习惯了在一个男人的床上活下去？</p>
承欢捻亮了烛，照着铜镜。</p>
黄铜的镜面上，一个少年冷冷地笑。幽深的眸子里，收敛了情绪。</p>
他抓住镜子，随手一挥，拍碎了案几上绘着竹枝花纹的陶器。</p>
陶器的碎片抵在手心，用力刺下去，钝钝的痛。</p>
承欢闭上眼睛。</p>
这就对了。</p>
不要忘记这个痛。不要麻木了自己。</p>
他心里隐约有一丝悲哀。</p>
需要用身体的痛来提醒自己，对阖闾的恨了么？</p>
忽然传来门扉转动的轻微声音。</p>
承欢猛然回头。</p>
是伍子胥。</p>
他只穿着薄薄的绢白色外衣，绣着同色的花纹，身上唯一的彩色是腰间乌金色与红色混织的枫叶图案腰带，站在那里，自有一种出奇宁静的气氛。</p>
承欢一见到他，就有种说不出来的情绪，就像晚霞看见火焰，明明都是那么的绚烂，偏偏自己没有它灿烂到了决绝的那一种绝对。一样是瞬间的彩色，却知道一个是黯然消沉，另一个，却是燃尽了才消逝。</p>
伍子胥却对他很亲切。</p>
他缓缓走进房间，熟悉亲切得就像在自己家的庭院。</p>
他直走到承欢面前，才微微一笑，说：“我可以坐下么？”</p>
承欢茫然点头。</p>
伍子胥坐下了，又抬目看他，先看他的眼，再看他的手。</p>
承欢的手心，还瘀结着青紫色的血痕。</p>
伍子胥微微皱眉，问：“何苦**？”</p>
他见承欢并不回答，只是攥紧了手，于是叹息：“我费了些许心力，才保住你，不让大王继续以残虐你为乐。你又是为什么，而伤害你自己？”</p>
“先生您保住我的方法，就是让我去……去抱大王么？”承欢忍不住出言问，“先生说，迟早能够让我获得内心的宁静，但是我现在，却比以往更加痛苦！”</p>
伍子胥微叹一声，细细打量对方。</p>
他端正的脸庞并没有姐姐妙姬的天香国色，少年特有的清秀眉眼还未完全长开，却已经有着冷漠的神色。正视人的时候眼神直接而且倔强，绝不会有半点畏惧和躲闪的表情。</p>
——如身负仇恨而不能解，则容易愤懑失措；如身为男儿却以色侍人，常常沾染嫣媚女儿气。但是这两者，承欢都没有。</p>
“你还恨着大王？”</p>
“恨。”承欢咬咬下唇，回答。</p>
他抬起头，直视着伍子胥，眼睛里是梦一样迷惘的神色：“但是，伍先生，为什么我想杀他的时候，却下不去手？”</p>
伍子胥微笑：“除了无法杀他，你还有什么感觉？”</p>
承欢沉思着，迷惑地摇头。</p>
“比如，”伍子胥慢悠悠地说，“他的怀抱，温暖么？”</p>
承欢听到这一句，咬了咬牙，却说不出话来。</p>
他记忆所及的温暖，最早是自己很小的时候，父母与姐姐给予的。</p>
那童年的珍贵记忆，一直被他小心翼翼珍藏着，仿佛那就是他唯一能够活下去的勇气。</p>
但是他无法正视却不得不经常想起的，是与阖闾共眠的夜晚，两人身躯贴合着，透过肌肤传来另一个人体的暖力。</p>
他从未与人那么亲近地贴近过。</p>
先剥夺了他人生中的温暖，而后再赐予他，他想，自己还是应该痛恨阖闾的。</p>
他恨了。</p>
他努力地恨，却发现仇恨犹如双面刃，有一半砍向自己。</p>
伍子胥一直在观察着承欢，看他清澄的眼睛里灰暗的神采变幻，良久，才说：“其实我一直希望，你可以爱他，代替——”</p>
他顿了顿，才说：“代替你姐姐。”</p>
“可是，大王杀了我姐姐！”</p>
“你要相信，王者有王者的思考和做事方式，也有王者不得不做的事情。”伍子胥站起来，淡淡说，“给自己一点时间去了解他，我想，对你和对他都是一件好事。”</p>
他把一块东西放在承欢手心里。</p>
承欢低头看自己手里的东西，原来是一块镌刻着繁复花纹的令牌。</p>
“这是能够自由出入宫廷的令牌。”伍子胥说，“对于你失去亲人的伤痛，我一直想补偿。我所能做的，只是保护你的生命，与给你选择的权利。”</p>
承欢看着令牌，片刻后，又抬眼看他：“你是说，凭着这块令牌，我——可以自由地离开？”</p>
“只要你想，你就可以。”</p>
伍子胥临去之前，最后一句话是：</p>
“想一想，你属于哪里。”</p>
3</p>
承欢终于走出了宫门。</p>
近晚的阳光竟然也是耀眼的。他眯了眯眼，抬头望天，看云朵周围镶嵌着的金色边框，那仿佛妙手绣成的绝好图画，随着倏尔不定的风，不断地变幻着。</p>
他茫然看了一会，感到眼睛有些刺痛，才想起，自己要去哪里呢？</p>
静静思索了良久，承欢悲哀地发现，自己没有一个可以归去的地方。</p>
真的要离开么？</p>
他信步走了片刻，不知不觉来到一条河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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