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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干将莫邪</p>
1</p>
他的话，阖闾听不到。</p>
未说出口的话语，等于不存在。</p>
伍子胥抬目看着飘临的白雪，忽然觉得有些冷。</p>
他轻轻搓了搓双手，才走进了内室。</p>
阖闾正在看着一柄长剑。</p>
伍子胥知道，他对剑的痴迷程度可谓极深，于是静静站在一边，等着。</p>
阖闾凝视剑身，眼光柔和如水，说：“我就是想让你看看这柄‘莫邪’，你觉得如何？”</p>
伍子胥走过去，张了一张，脱口说：“好剑。”</p>
剑身一半迎着室内的烛光，另一半却映着室外的雪光，在惨苍与绯红之间，有一种异样的美。</p>
伍子胥看剑的时候，阖闾却在看着他。</p>
从他深深的眼，看到他挺直的鼻梁，再看他淡色的唇，与线条优美的下颌。</p>
就在这凝视的时候，阖闾觉得自己心里好像在守着一个隐秘的梦，带着些微的愉悦，与深沉的坠落感。</p>
他宁可自己就这样坠下去。</p>
伍子胥终于把眼光从剑身上收回。</p>
在伍子胥抬眼的前一刹那，阖闾也已经转开视线，说：“这剑是昨天呈上来的。呈上的当夜，雪就降下来了。”</p>
“这场不吉利的雪。”伍子胥微微挑眉，“这柄剑质地非凡，寒冷中蕴含热度，而且——不像是单剑?”</p>
“好眼光。”阖闾眼中已有欣赏之色，“这是双剑中的雌剑。一雌一雄，同炉所铸，本该同质同源，一阴一阳。——你可记得三年前，宫中大火？”</p>
伍子胥迅速抬眼，“你是说妙姬放的那把火？”</p>
“凭她一个女子，推倒几支蜡烛，真能烧出那火势不成？”阖闾冷笑，“当夜，她点火之后，本来那些火苗已经快扑灭。但是忽然天降火石，正中晴楼，所以晴楼一带数十宫室，才会烧成一片灰烬。”</p>
他伸指，缓慢擦拭剑脊。本应该冰冷的剑身，竟然隐隐透着灼热。</p>
“火势扑灭了后，在灰烬里发现一块奇铁，也不知是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我交给了国内最出名的铸剑师，与欧冶子齐名的干将、莫邪夫妇去铸剑，铸了三年，却只交给我一把！”</p>
他猛然挥剑，锋芒过处，长长的案几中分而断。</p>
案几上原来堆放的竹简等物，“哗啦啦”瞬间散了一地。</p>
阖闾低头看着，语气转向激烈。</p>
“昨日干将入宫奉剑，我亦觉得这该是双剑中的一把，而非单剑。问他雄剑去了哪里，他竟然说化身为龙飞走了！可恨！”</p>
他冷笑：“化身为龙？！飞走？！！他当我是什么人，竟敢这么明目张胆欺瞒我！”</p>
伍子胥待他冷静少许，才问：“王上如何处置他？”</p>
“杀了。”阖闾冷冷回答，“拿来试剑。”</p>
伍子胥微微摇头，又问：“他妻子呢？”</p>
“据说铸剑的时候，以身殉剑，早就死了——倒也死得其所。”</p>
“另一把剑呢？”</p>
“我诛杀干将的同时，派人去他家里查抄，却没有找到。”阖闾叹息，“听闻他们有个儿子，名唤赤比。我下令灭了干将一族，被杀者中却没有那个小子。可能是带着剑，逃了。”</p>
“一个幼子，一把剑，也做不出什么事情来。”伍子胥淡淡说。</p>
阖闾猛然转身，看着他。</p>
“你可知道有一首童谣，最近才流传出来，却转瞬之间，满城小儿都学会了唱？”</p>
“——什么童谣？”</p>
“雌伏雄飞，有缺则亡。”阖闾冷笑，“眼下这剑呈上来，只有雌剑，那干将却砌辞狡辩，说雄剑飞走了，正应合‘雌伏雄飞’这一句。剑本成双，现在却缺其一——‘有缺则亡’，这是在咒我身死，还是在诅我亡国？！”</p>
他紧紧抓住剑柄，深黑色的眸子里，似有火焰灼烧。</p>
“不祥的雪，不祥的剑，不祥的童谣——若是天要亡我，我却不甘心！”</p>
“童谣是人唱的，也是人写的。”伍子胥说，“王上可以去彻查这首童谣的源头，找出造谣之人。”</p>
“你不相信鬼神之说？”</p>
“不信。”伍子胥断然回答。</p>
阖闾看了他半天，悠悠一笑。</p>
笑意里带了点倦意，又有点酸楚。</p>
“是的，我知道你不信。”他说，“可是我信。”</p>
“如果鬼神与天理循环之说，真的那么奏效，那么——以陛下的所作所为，早就该死了。”伍子胥波澜不惊地说。</p>
阖闾一皱眉，压抑着怒火，冷冷地答：“我信鬼神，不信报应。”</p>
“如果陛下信鬼神，也信这童谣中的预示。那么陛下应当想到，无论是谁在操纵铸剑师干将藏起一剑，现在他和陛下手中，都只有一把剑。”</p>
“什么意思？”</p>
“如果陛下手中的剑‘有缺’，那对方也一样。”伍子胥侧首，说，“说到身死国亡，大家都是一样的危险。”</p>
